峰市的初冬,似乎来得比汀州迟。晨雾未散,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湿气。傅鉴飞裹了裹靛青棉袍,沿着店铺骑楼往南走,鞋跟叩在石板上的脆响,惊飞了几只早起的麻雀。这是他在峰市古街度过的第三个年头,见到街坊,都叫着傅大夫。傅鉴飞的名气早已传遍峰市周边。
去年,药铺的卢掌柜已经过世,卢郎中也无心在这里经营,就把药铺转让给傅鉴飞。傅鉴飞肯定没有那么多本钱,董老板热心,介绍了一个药商入股。傅鉴飞又让明光在钱庄担保,借了些款,才把药铺盘下来。
古街的店铺大多还关着门,只有街角的济仁堂飘出淡淡药香。
傅鉴飞推开半掩的木门,檐下铜铃轻晃,惊得正在煎药的学徒金光抬头:“师父,您咋这早就来了?”
他沉声应了一句。
坐到案头前,把昨天的几张方子,再检查了下。交待金光,要按方子配好药,有一个是隔壁的商户,还得替他煎好。
金光说昨天董老板差人送来一包药材,说是他去汕头带回来的。
傅鉴飞知道,那是他托董老板采购的海马和海螵蛸。在汕头,这些海药的价格会便宜不少,省了笔运费,还安全。董老板的朋友是药铺的股东,办这些事都是顺便的。
董老板现在是峰市响当当的人物,原木生意稳定,足够他经营。
这日晌午,傅鉴飞正蹲在药柜前整理新到的川贝,明光带了个伙计,扛个酒坛走进来。
明光说在望江楼订了菜,等会就送到木坊去。我们也不在望江楼去请,带着酒和菜,到木坊去喝,还有个清净。
傅鉴飞应着好。董老板是大老板,生意大,朋友多,酒量还好。请过傅鉴飞他两几次了。傅鉴飞一定得回请下。
傅鉴飞收拾一番就和明光一起往河边的木坊走去。刚踏入大门,就传来董老板的大嗓门:“鉴飞明光兄弟!可算把你们盼来了!”
泡上一为壶绿茶,喝上几杯,望江楼送来的食盒也到了。
傅明光把食盒往八仙桌上一放,掀开蒸笼,热气裹着桂香扑了满脸,“我们两个都是单身狗,没开伙,就买了酒菜来董叔的木坊——您看这酒坛子,还是我挑的最沉的那坛。”
傅鉴飞笑着应和,目光扫过食盒里的剁椒河鱼头、酱牛肉、腌河虾、清炒时蔬,还有整坛封得严实的“湘泉醉”。
“小傅郎中啊!”董老板当时拍着他肩膀,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你这济仁堂开得好,抓药准,待人和气,街坊们都说小傅的药,吃着踏实。”董老板说起傅鉴习,十分欣赏。
酒过三巡,粗瓷碗头里的大肉块已经不多,土酿“老龙潭”度数不低,很快酒劲就漫上了头脸。董永福脸上那劳作刻下的严峻线条柔和了些许,眼神深处一点深藏的寂寥和思念在酒意氤氲中浮现出来。
“这糟鱼味儿……”董老板夹起一小块自家腌制的糟鱼送进嘴里,细细咀嚼,眼睛望着门外漂浮的金色木屑尘埃,声音有些微沉,“像,真有点像我阿妈在屋头腌的那个味……可惜,就是少了点老屋后山溪水里特产的‘岩花鲫’才有的鲜甜劲儿。”他长长地,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。
傅明光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,温和地问:“说起老家,董叔,湘水湾那边……都还顺心吧?二老身子骨还好?”话问到后面,语气带着斟酌。董永福在这城中孑然一身做生意,妻子病殁多年,留下一个女儿寄养在湘水湾老家父母膝下,这在相熟的街坊生意伙伴中不是秘密。他只是从不大肆诉苦,只在偶尔的酒桌上,沉默下来时会流露些蛛丝马迹。
“是啊……”董老板端起粗瓷酒碗,咕咚灌了一大口,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,他闭了闭眼,脸上的神情复杂,像是被故乡潮湿温润的空气,又被女儿懵懂而遥远的目光同时笼罩,“我那丫头,叫阿青……今年……十六了。日子快哟!”他又叹了口气,眼神更加悠远,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眷念与无奈的牵绊,“我那地方,湘水湾,听名就晓得,水好!清透得啊,能一眼望到江底五颜六色的鹅卵石!夏天热得很,但那水是沁骨的凉快……”
他眼神发亮,又想起老家那个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小村落。
......在闽西连绵群山的褶皱,溯着清澈湍急的湘水河蜿蜒而上,当你以为山穷水尽之时,河面豁然开阔,水流也温柔地绕出一道臂弯。就在这宛如月牙般宁静的水湾一侧,有一个聚居的村落,湘水湾。村落的核心,便是那几座矗立的围屋。它们占据着河湾向阳避风的最佳地势,背靠郁郁葱葱的青山,面朝波光粼粼的湘水河。历经百年的风雨洗礼,高高的、厚实的青砖墙基已是斑驳陆离,透着一股沉默的力量与沧桑。
围屋内部结构如棋盘般纵横交错。底层一般是厨房、堆放农具杂物的库房,以及关养鸡鸭牛羊的牲畜圈,空气中不可避免地糅合着柴火的烟气、青草饲料的微腥,以及农家特有的生活气息。二层以上,则是族人居住的房间和存放粮食的阁楼。房间或狭长或方正,紧紧相邻,木质的门窗早已褪去当初的颜色,透出年深日久的沉稳木色。长长的、光线幽暗的内回廊,在楼房内侧环绕,将一户户人家的门串联起来。廊下或悬挂着金黄的玉米棒、饱满的红辣椒,或晾晒着野菜、萝卜干,鲜艳的色彩为这古朴的空间带来生活的热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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