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六年冬,闽西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,抽打在武所县城斑驳的城墙上。蓝玉田站在武所东路军司令部二楼的窗前,手里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电报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电报是省防军司令部发来的,措辞客气却暗藏机锋,要求他尽快清剿武所北面山区的。
司令,茶。副官小心翼翼地将青瓷茶盏放在红木办公桌上,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。
蓝玉田没有回头,只是将电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盆。火苗猛地窜高,又迅速低伏下去,纸灰像黑蝴蝶般飘起。他今年四十五岁,身材魁梧,脸上横亘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,那是早年与北洋军作战时留下的。
钟魁来了没有?他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。
回司令,钟连长一早就带着保安队去北门巡查了,说是有赤匪活动的消息。副官低着头回答。
蓝玉田冷笑一声,那道疤痕随着面部肌肉扭曲,显得格外狰狞。赤匪?我看是有人想给我找不痛快。
窗外,一队士兵踏着泥泞的街道走过,皮靴踩在水洼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。远处传来商贩的叫卖声,混着鸦片烟馆飘出的甜腻气息。武所县城虽然不大,却因为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去,把钟魁叫来。蓝玉田转身坐到太师椅上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就说我有要事相商。
副官刚要退下,却听楼下传来一阵嘈杂。片刻后,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。门被推开,钟魁大步走了进来。他不到三十的人,身姿挺拔如松,眉目间透着精明干练,一身灰布军装熨得笔挺,腰间别着一把德制驳壳枪。
司令,您找我?钟魁摘下军帽,露出修剪整齐的短发。他的声音沉稳有力,带着几分书卷气——这在行伍出身的军官中实属罕见。
蓝玉田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心腹爱将。三年前,钟魁是老乡,父辈富足,却投身绿林,前两年北伐时表现十分勇猛,协助自己赶走了占据武所的北洋军。后也收编入国民革命军闽西第一游击军,又在一次剿匪行动中救了他一命,被破格提拔为独立连连长,掌管武所保安队。此人办事干练,手下兵丁训练有素,很快就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。
北门情况如何?蓝玉田示意他坐下。
钟魁端正地坐在椅子边缘,双手放在膝盖上:回司令,昨夜确有一小队可疑分子试图潜入,被巡逻队发现后交火,击毙三人,其余逃入山中。从尸体上搜出的文件看,应该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沾血的文件,恭敬地递上。
蓝玉田粗略翻了翻,都是些看不懂的密码和简图。省防军那边又来信催了,说我们剿匪不力。他冷哼一声,张贞那老狐狸,分明是想借刀杀人。
钟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,但很快恢复了平静:司令明鉴。张师长一向觊觎闽西地盘,这次借剿匪之名行削藩之实,其心可诛。
你有什么想法?蓝玉田盯着他问。
依卑职之见,不如将计就计。钟魁向前倾身,声音压低,我们可以表面上大张旗鼓剿匪,实则保存实力。闽西山地复杂,张贞的中央军人生地不熟,真要打起来未必占得了便宜。
蓝玉田摸着下巴上的胡茬,若有所思。窗外雨势渐大,雨滴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密集如鼓点。
你说得有理。半晌,蓝玉田点点头,传我命令,明天开始全城戒严,保安队和独立连轮流进山。记住,动静要大,但别真跟共产党拼个你死我活。
是,司令。钟魁起身敬礼,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。
当夜,武所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内,钟魁换了一身商贾打扮,正在厢房里与一个神秘人物对饮。烛光摇曳,映照出对方威严的面容——正是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九师师长张贞的心腹参谋李文彬。
李兄,蓝玉田已经上钩了。钟魁给客人斟满一杯陈年花雕,酒香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,他命我明日开始带兵进山做做样子,实则保存实力对抗张师长。
李文彬五十多岁,鬓角斑白,眼睛却炯炯有神。他抿了一口酒,笑道:钟连长果然好手段。张师长说了,只要你能助我们拿下蓝玉田,武所就是你的地盘。
钟魁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但很快掩饰过去:卑职不敢奢望,只求能为党国效力。蓝玉田拥兵自重,与共产党暗通款曲,实在是我等军人之耻。
听说他待你不薄啊。李文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。
钟魁面色一沉:当年救命之恩,这些年我鞍前马后早已报答。如今国事艰难,岂能因私废公?
李文彬哈哈大笑:好一个因私废公!钟连长真乃党国栋梁。不过...他放下酒杯,声音忽然转冷,张师长要我提醒你,事成之后,武所名义上要归福建省府直辖,你只能做个保安司令。
钟魁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敲击,发出清脆的声响:李兄放心,钟某懂得分寸。只要实际控制权在手,名分不过是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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