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军在湘湖活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县城,县政府后院的议事厅里,保安团团长钟魁攥着半块冷掉的油糕,指节捏得发白。他面前的楠木案几上,茶盏碎成几瓣,残茶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褐的痕——那是方才听差役报信时,他一拳砸的。
“他娘的!”钟魁踢开脚边的碎瓷片,马靴踩得青砖咯咯作响,“红军在湘湖烧了张克水的粮仓,人也没了,现在又说要打武所……”
坐在主位的县长吴其璋捧着水烟筒,青烟袅袅遮住他蜡黄的脸色。他抖了抖烟灰,声音发虚:“钟团长,这红军可不象寻常土匪。他们在长汀开仓放粮,分田分地,连郭凤鸣都给毙了……”
“分田?”钟魁嗤笑一声,袖中摸出半盒哈德门烟,抽出一根咬在齿间,“咱武所有什么田可分?县里的大户早跑光了,剩下的佃户连租子都交不起。保安团加民团统共三百杆枪,子弹还没子弹壳多——拿啥跟人家拼?”
吴其璋被他呛得直咳嗽,水烟筒“哐当”砸在案上。他抹了把嘴角的茶渍,脑子飞转:“钟团长莫急,咱得学学古人……”
“学谁?”钟魁叼着烟,眯起眼。
“学那孙武子!”吴其璋突然挺直腰板,“《孙子兵法》里说‘敌进我退,敌驻我扰’——他们要打武所,咱们就撤到平远蕉岭!那地方山高林密,咱们躲在山里跟他耗,看他能奈咱何?”
钟魁掐灭烟头,烟灰簌簌落在青砖上。他背着手在厅里踱步,靴底蹭得地砖吱呀响:“撤?说得轻巧!县政府的文书、库银,还有那些户籍资料……”
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!那些都锁在箱子里,放在地窖就好。真被搜走,让他烧了也无妨。”吴其璋拍着桌子,“等红军走了,咱们再回来——他们还能把县城烧了不成?”
钟魁停住脚步,盯着吴其璋泛青的眼窝。这老头子近年来越发糊涂,可此刻倒像突然开了窍。他摸着下巴冷笑:“行,就依你说的。明儿辰时开拔,把老弱病残全留在城里装样子,精锐带着库银往平远方向撤!”
吴其璋松了口气,端起茶盏猛灌一口——茶水早凉透了,苦得他直皱眉。
窗外忽然传来马嘶。差役掀帘而入,额头渗着汗:“团长,红军……红军到东留了!”
钟魁的手猛地攥紧腰间的佩刀。吴其璋的水烟筒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烟丝撒了一地。
“走!”钟魁吼道,“备马!”
两人冲出议事厅时,晨雾正漫过城墙。钟魁翻身上马,回头瞥了眼县政府楣上“武平县政府”的匾额,忽然想起蓝司令说过的话:“乱世里,最金贵的不是地盘,是命。”
他夹了夹马腹,枣红马长嘶一声,载着他往城门狂奔。风卷着晨雾掠过耳际,钟魁听见身后传来吴其璋的吆喝:“快!把库银装车!别落下!”
而在县城另一头,济仁堂药铺的后院里,傅鉴飞正蹲在井边洗药。周怀音捧着药筐从偏厅出来,忽然听见街上传来马蹄声。
“老爷,”她轻声道,“红军……真的要打武所了?”
傅鉴飞拧干药杵上的水,抬头时目光沉静如古井:“打不打的,日子总得过。”
这日清晨。傅鉴飞照例早早起床,在内院的天井里打了一套八段锦后,信步走向前堂。伙计们已经忙碌起来,清扫地面,擦拭药柜,准备迎接一天的病人。
“师父,早。”佛生恭敬地打招呼。 “早。”
傅鉴飞微微点头,“今天有什么安排吗?”
佛生翻开账簿:“上午预约了十来个病人,下午得去赵乡绅家出诊。另外,大堡分号的账目已经送来了,等着您过目。”
傅鉴飞皱了皱眉:“大堡的生意还是不见起色?” “这个月又亏了二十多大洋。”佛生压低声音,“现在时局不稳,乡下更甚。听说红军已经到了湘水湾一带,好多乡绅都跑到城里避难了。”
傅鉴飞沉吟片刻,没有立即回答。他走到药柜前,随手拉开一个抽屉,捏起几片黄芪放在鼻前嗅了嗅,又放回去。
“红军...”他喃喃自语,“听说他们在桃溪镇压了张克水?”
佛生四下张望,见没有外人,才凑近说:“可不是嘛!那张克水在桃溪乡作威作福这么多年,没想到落得这个下场。听说红军开大会公审,当场就枪毙了,所有地契借据都烧了。”
傅鉴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但很快恢复平静:“咱们济仁堂只管行医治病,不问政事。红军也好,国军也罢,总归是要看病的。”
话虽这么说,傅鉴飞心里却并不平静。他的三儿子傅善涛就在广州的军队里做事,虽然信件中从不明说具体做什么,但傅鉴飞猜得出八成是在国民党军中的机要部门。这年头,站错队的代价可能是全家人的性命。
“师父说的是。”佛生识趣地不再多言,转身去忙别的事了。
傅鉴飞踱步到诊室,在红木桌后坐下。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脉枕,旁边是一排医书。他随手拿起一本《伤寒论》,却怎么也看不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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