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虚掩着的破门外,传来几声极轻、极有节奏的叩击声。“笃、笃、笃”,像啄木鸟试探性地敲击树干。
老赖的手猛地一抖,药汁泼洒出来,烫得他指关节泛红。他眼中瞬间掠过惊恐,如同惊弓之鸟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那两个惊恐地睁大眼睛的孩子,又紧张地望了望昏暗的门口。在这风声鹤唳的年月,任何不速之客都带着不详的气息。
“谁…谁呀?”老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老表,莫惊,是我们。”一个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女人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本地山民特有的那种硬朗腔调,“刚从山那边来,讨碗热水歇个脚。”
是林桂生的声音。他身后跟着王老五和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本地战士小陈,三人浑身带着寒气,警惕地扫视着寂静而破败的村道。
赖四牯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颤巍巍地挪到门边,费力地移开那根顶门的木棍。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,昏黄的油灯光漏了出去,照亮了林桂生那张冻得发青却神色坚定的脸。
“您…您是?”老赖的声音依旧充满戒备,眼神慌乱地在林桂生和他身后两人身上扫视。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桂生那身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但样式迥异于村妇的衣着上,尤其是看到他腰间那条束紧的、隐约可见形状的宽布腰带时,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。红军!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他的心尖。
林桂生一步跨进狭小冰冷的土屋,目光迅速扫过屋内的惨状:躺在草席上艰难喘息的妇人,角落里瑟缩的孩子,还有老赖那张被饥饿、疾病和恐惧彻底压垮的脸。一股沉重的酸楚感堵在他的喉咙口。他蹲下身,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土,凑近那病妇,轻声问:“我们是红军。大嫂,咳得这么凶?多久了?”
他的动作自然,声音里带着一种本能的关切,瞬间消解了些许老赖的惊恐。病妇睁开浑浊的眼睛,无力地看了林桂生一眼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说不出话。
“唉…穷病,受寒,又没得吃…拖了大半年了…”老赖叹着气,声音哽咽,“眼瞅着…眼瞅着就要撑不住了…”
“赖老表,”林桂生站起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老赖,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你这苦,是老天爷给的,还是人给的?”
老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,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枯槁的双手和病榻上的妻子。
“是赖扒皮!”角落里那个稍大点的孩子突然带着哭腔喊了出来,声音尖利而充满仇恨,“是赖扒皮抢了我们的谷子,爹妈才饿病的!他还要抢我妹去抵债!”
“细伢子!莫乱讲!”老赖吓得浑身一哆嗦,急忙厉声呵斥,脸上血色尽褪,唯恐孩子的话招来灭顶之灾。他惶恐地望向门口,仿佛赖扒皮豢养的打手立刻就要踹门而入。
林桂生没有理会老赖的恐惧,他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,抚摸着孩子枯黄打结的头发,柔声问:“细妹,你告诉姨,赖扒皮怎么抢你家谷子了?”
孩子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依靠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:“去年…去年收成好一点…赖扒皮派人来收租…说…说我爹前年借了他的‘放青苗’谷没还清…连本带利…把…把新收的谷子全抢走了…一粒都没留…爹去求他…被…被他的狗腿子…打…打了一顿…”
孩子泣不成声。老赖佝偻着背,把头深深埋下去,肩膀无声地耸动,如同承受着千斤重压的枯木。
屋里死一般的沉寂,只有病妇压抑的咳嗽声和孩子低低的啜泣。王老五站在门口,铁青着脸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林桂生站起身,目光如同淬了火:“赖老表,这债,你认吗?”
“认…认…”老赖的声音细若蚊蚋,充满了绝望的麻木,“能不认吗?田契地契都在他手里攥着…他就是萝卜坝的天…”
“天?”林桂生冷笑一声,那笑声在破屋里显得格外冷峭,“这世道,要塌了!朱毛红军来了,就是要给穷人撑起一片新天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,“赖扒皮的天,该塌了!我们四支队来这里,就是替天行道,替你们这些苦了一辈子、被榨干骨血的穷苦老表,把这笔血债连本带利讨回来!”
他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猛地烫在老赖早已麻痹的心上。他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异样的波动,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:“不…不行啊……他们手里有枪…有打手…你们是厉害…可你们…你们打完了土豪,就走了…我们…我们还得在这里活命啊…赖扒皮万一…”
“没有万一!赖扒皮和他的狗腿子,一个也跑不掉!”林桂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,“红军不一样!不是抢了东西就走!红军来了,是要替天行道,是要分田分地,让你们当家作主!”
“分…分田?”老赖茫然地重复着,这两个字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神话,“地…地是老爷们的…自古都是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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