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衙在镇子东头,青砖灰瓦,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,看着就比村里的土房威严。林砚站在门口,深吸了口气,才抬脚走了进去。
报名的人都在大堂西侧的偏房等着,约莫二十来个,有穿长衫的老书吏,有戴方巾的秀才,还有几个像他这样的庄稼汉打扮的,多半是各村里算账清楚的人。
林砚找了个角落坐下,默默观察。那些老书吏聚在一起闲聊,说的都是“钱粮损耗”“四柱清册”之类的词,他听不太懂,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。旁边一个戴方巾的秀才瞥了他一眼,嘴角带着不屑,像是在说“庄稼汉也来凑数”。
林砚没在意,从怀里掏出自己记的“林家账”,又看了起来。他知道自己没读过多少书,比不过那些秀才书吏,只能靠“实在”取胜——他记的账,每一笔都能说清来龙去脉,没有半点含糊。
等了约莫一个时辰,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个小吏。男人面容清瘦,眼神锐利,扫了众人一眼,沉声道:“本官是知府衙门的钱粮主簿,姓周。今日考较,就一件事——把这堆账册理清楚。”
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堆账本,足有半人高,纸页泛黄,边角卷着,看着就乱糟糟的。
“这里是清河县去年的粮账,”周主簿说,“有缴上来的税粮、发下去的赈灾粮、粮仓的存粮,乱七八糟混在一起。谁能在两个时辰内,理出‘收、支、存’三笔总数,再指出损耗最多的三项,就算过关。”
众人一听,都皱起了眉。这么多账册,两个时辰理清楚,可不是件容易事。那些老书吏赶紧冲上去翻账册,手指在纸页上飞快地划过,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算账。
林砚没急着动手,先蹲在账册旁,大致翻了几本。他发现这些账记得太乱了:有的用毛笔写,有的用炭笔涂,有的记在纸页正面,有的记在背面,甚至还有撕下来的纸片夹在里面。更麻烦的是,同一个粮仓的粮数,这本记着“五百石”,那本记着“四百八十石”,明显对不上。
“这哪是账,分明是一堆废纸。”旁边有人嘀咕。
林砚却没慌。在部队整理物资时,他见过比这更乱的场面,早就练出了一套“分类法”。他把账册按“粮仓”分成几堆——东仓、西仓、南仓、北仓,每堆单独放。然后在地上画了四个格子,分别写上“东、西、南、北”,再在每个格子里画“收、支、存”三个小格。
接着,他拿起一本东仓的账册,看到“收粮五十石”,就在东仓的“收”格里画一横;看到“发粮二十石”,就在“支”格里画一横;看到“存粮三百石”,就在“存”格里画一横。遇到数字不对的,他不纠结,先按多数账册的记录算,在旁边画个小问号标记。
他的动作不快,但条理清晰,一格一格地填,一笔一笔地画,不像其他人那样手忙脚乱。周主簿站在一旁观察,见林砚用“画正字”的法子记账,眼里闪过一丝诧异,但没说话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偏房里只剩下翻纸页的沙沙声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。那个戴方巾的秀才算得满头大汗,算盘打得飞快,却越算越乱,急得直拍桌子。
林砚却越来越顺。他发现,东仓的损耗主要在“发霉”——账册上多次提到“阴雨连绵,粮米受潮”;西仓的损耗则是“鼠患”,有好几页都记着“鼠咬成空,损失十石”;南仓最奇怪,账册上没写损耗,却总有“无名支出”,比如“给李乡绅送粮五石”“给王小吏补粮三石”,这分明是被私吞了。
两个时辰快到了,林砚放下最后一本账册,看着地上的格子:东仓收粮一千二百石,支粮八百石,存粮四百石;西仓收粮九百石,支粮六百石,存粮三百石;南仓收粮八百石,支粮七百石,存粮一百石;北仓收粮七百石,支粮五百石,存粮二百石。总收三千六百石,总支两千六百石,总存一千石。
损耗最多的三项:东仓发霉(约五十石)、西仓鼠患(约三十石)、南仓私吞(约二十石)。
他把结果写在纸上,字迹不算好看,但清清楚楚。
周主簿走过来,拿起他的纸看了看,又对照着账册抽查了几处,眉头渐渐舒展。他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结果,大多混乱不清,有的甚至连总数都对不上。
“林砚是吧?”周主簿问。
“是。”林砚站起来。
“你这法子……倒别致。”周主簿指了指地上的格子和正字,“这些损耗,你怎么确定是私吞?”
“回大人,”林砚指着南仓的账册,“这里写着‘无名支出’,却没写支给谁、做什么用,而且每次支出都在乡绅或小吏拜访之后,多半是被私拿了。”
周主簿点点头,眼里露出赞许:“有点意思。你跟我来。”
林砚跟着周主簿走出偏房,心里又紧张又期待。其他没过关的人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复杂,那个戴方巾的秀才更是涨红了脸,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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