粟米入仓的那天,清河镇飘着细雨。
苏晚家的院子里却热气腾腾,几个妇人围着一口大缸,缸里泡着刚染好的丝线,靛蓝色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光。张婶拎起一把丝线,在雨里抖了抖:还是掉颜色啊,这蓝水都染了三回了,咋就不牢呢?
苏晚娘叹了口气,往缸里添了勺靛蓝:这染料贵得很,再这么耗下去,赚的钱还不够买染料的。
林砚抱着一捆粟米秸秆路过,听见这话停了脚步。秸秆上还沾着没脱净的谷壳,他想起前几天苏晚娘说的怪事,心里忽然一动:婶子,把灶膛里的谷壳灰给我点。
苏晚娘不明所以,还是让苏晚去灶房舀了半瓢灰。林砚接过灰,小心地撒进染缸里,又用长棍搅了搅,灰末在蓝水里打着旋,慢慢沉了下去。
你这是干啥?张婶皱着眉,好好的丝线,别给糟蹋了。
试试。林砚没多解释,只是盯着染缸里的丝线。他记得《农桑要术》里说,草木灰含碱,能让染料更好地附着在纤维上,谷壳也是草木,说不定真有这功效。
雨越下越大,打在缸沿上噼啪响。妇人们围着染缸等了半个时辰,林砚才让苏晚把丝线捞出来,挂在院里的竹竿上。雨水顺着丝线往下滴,滴在地上的水迹起初是蓝的,慢慢竟变淡了,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印子。
不褪色了!苏晚惊喜地喊起来,伸手摸了摸丝线,蓝得匀净,比之前鲜亮了不少。
张婶也凑过去,捻起一缕丝在手里搓了搓,又往雨里抖了抖,果然没掉多少颜色。神了!这谷壳灰真管用?她瞪着眼,像见了稀奇事。
是灰里的碱在帮忙。林砚笑着解释,染料遇碱能跟丝线粘得更牢,就像和面时放碱,面能更筋道。他虽说得简单,心里却亮堂了——这谷壳灰不仅能固色,还能省下买固色剂的钱,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。
苏晚爹蹲在屋檐下,看着竹竿上的蓝丝线,忽然一拍大腿:不光能染线,还能染布!他年轻时在镇上染坊当过学徒,知道染布的门道,要是用这灰水浸过的布再染靛蓝,准能染出耐洗的青布!
这话让所有人都动了心。村里的妇人谁不会织布?只是织出的白布卖不上价,要是能染成耐洗的青布,拿到镇上肯定抢手。
叔,您会染布?林砚眼睛一亮。
略懂些。苏老爹挠了挠头,染坊的老法子,先用灰水浸布,再放靛蓝缸里染,反复几次,颜色能深成青黑色,洗十回都不掉色。
那咱们试试!林砚当即决定,我去找些粗麻布,您教大伙染布,成了咱们就把青布也卖给刘掌柜!
说干就干。林砚从家里翻出几匹粗麻布——那是去年李氏织的,本想留着做冬天的棉衣里子,此刻正好派上用场。苏老爹则带着几个妇人垒了个简易染坊:三个大缸并排摆在院子角落,一个泡谷壳灰水,一个盛靛蓝染料,还有一个装清水,供染布后漂洗用。
第一步,。苏老爹把麻布放进灰水缸里,用长棍压结实,得浸足三天,让布吃透碱水,纤维才能打开。
三天后,麻布从灰水里捞出来,已经变成了暗黄色,带着股草木灰的涩味。苏老爹指挥着妇人把布拧干,放进清水缸里漂了两遍,再放进靛蓝缸:这步叫,要泡一天,中间得翻两回,让颜色吃匀。
林砚一边在县衙抄文书,一边惦记着染布的事。每天抄完文书,他都要绕到染坊看看,看着暗黄的麻布在靛蓝水里慢慢变深,从浅蓝到深蓝,最后变成沉静的青色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既紧张又期待。
第七天,第一批青布终于染成了。苏老爹把布从清水缸里捞出来,拧干后晾在竹竿上,青黑色的布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深潭里的水,沉静又扎实。
试试耐洗不?张婶找了块皂角,在布角上使劲搓了搓,又用清水冲,布角还是青黑的,没掉多少颜色。
成了!妇人们都欢呼起来,围着青布又摸又看,眼里的光比丝线还亮。
林砚抱着青布去镇上那天,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文书服。走进锦绣成衣铺时,刘掌柜正在跟个货商讨价还价,见他抱着布进来,不耐烦地挥挥手:丝线我要了,别拿些粗布来糊弄......
话没说完,就被林砚展开的青布吸引了。刘掌柜走过来,用手指捻了捻布面,又拿起剪刀剪下一角,在水盆里搓了搓,惊讶地睁大眼睛:这青布......不掉色?
用谷壳灰水浸过,反复染了三回。林砚笑着说,您摸摸这手感,做裤子耐穿,做褂子也挺括。
刘掌柜翻来覆去地看,忽然拍了拍桌子:这布我要了!一尺三十文,你有多少我要多少!
三十文一尺!比粗白布贵了两倍还多!林砚心里一阵狂喜,嘴上却不动声色:刘掌柜,这布染起来费功夫,最少三十五文一尺,不然不够本钱。
三十五就三十五!刘掌柜爽快地答应了,但你得保证供货,我店里正缺这种耐洗的青布做工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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