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的风带着凉意掠过清河镇时,林砚总爱往村西的土豆地跑。
那片曾被洪水泡过的田垄,如今已看不出半分涝灾的痕迹。褐色的泥土被翻得松松软软,垄上的土豆秧正往下耷拉着叶子,边缘泛着枯黄——这是成熟的征兆,像老人眼角的皱纹,藏着岁月沉淀的饱满。
该挖了。林砚蹲在垄边,指尖掐了掐枯黄的秧子,根部的泥土簌簌往下掉。他身后跟着林石和几个年轻后生,每人手里都拎着竹筐和小镢头,竹筐沿上还沾着早上新摘的野菊花,黄灿灿的,添了几分喜气。
真能结出那圆疙瘩?林石挥着镢头,眼里满是期待。自从春末种下这些土豆,他就没少念叨,总觉得这灰扑扑的东西不如粟米实在,可看着林砚天天往地里跑,浇水、除草,比伺候自家娃还上心,又忍不住跟着盼。
林砚没说话,只是抡起镢头,轻轻往垄边一刨。的一声,镢头尖碰到了硬东西,他赶紧收力,用手扒开泥土——三个圆滚滚的土豆露了出来,像埋在土里的金疙瘩,沾着湿润的泥,表皮光溜溜的,泛着淡褐色的光。
结了!真结了!林石咋咋呼呼地喊起来,手里的镢头都差点掉地上。周围的后生也凑过来看,七嘴八舌地惊叹:这玩意儿藏得真深!比拳头还大呢!
林砚笑着把土豆放进竹筐,泥土从指缝漏下去,带着股清新的腥气。轻点挖,别刨破了皮,不好存。他一边叮嘱,一边往深处刨,这一垄竟挖出了十几个土豆,小的像鸡蛋,大的比得上拳头,堆在竹筐里,沉甸甸的压得筐绳直颤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,没半晌就传遍了村子。李氏挎着竹篮赶来时,正看见苏晚和她爹蹲在另一垄上,苏老爹手里捧着个最大的土豆,笑得满脸褶子:小砚,你这法子真神!这土豆埋在土里,洪水过后还能长这么好!
苏晚则在旁边捡掉落的小土豆,装进竹篮里,见李氏来了,笑着递过去一个:伯母您看,这土豆多瓷实,蒸熟了肯定面。
李氏捧着土豆,入手沉甸甸的,心里像落了块石头——今年夏涝冲了大半粟米地,全家都愁着冬天的口粮,如今看着这满筐的土豆,眼眶忽然就热了。好,好......她抹了把眼角,晚上就蒸土豆吃,让你们爹也尝尝。
说干就干,村民们都扛着家伙来帮忙。男人们抡镢头刨土,女人们蹲在地上捡土豆,孩子们则在田垄间跑来跑去,把掉在地上的小土豆捡进竹篮,叽叽喳喳的像群麻雀。林墨也拄着拐杖来了,坐在田埂上帮着清点竹筐,每装满一筐就用炭笔在木板上画道杠,没多久木板上就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杠子。
这一垄至少有三十斤!张大爷数着筐里的土豆,嗓门洪亮,照这数,咱们种的三分地,能收上千斤!
上千斤!这个数让所有人都红了眼。要知道,往年最好的粟米地,一亩也就能收两百斤,这土豆的产量竟是粟米的五倍还多!
林砚看着堆成小山的土豆,心里也踏实了。他早就盘算好了:一部分留着当口粮,蒸熟了能顶饿;一部分切成片晒干,能存到冬天;剩下的挑些个大光滑的,拿到镇上去卖——县丞说了,镇上的酒楼正缺稀罕食材,这土豆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。
正忙着,河坝方向传来一阵吆喝。林砚抬头望去,只见几个壮汉扛着夯土锤往这边走,领头的苏大叔喊:小砚,河坝最后一层土夯完了!过来看看不?
就来!林砚应着,把最后一筐土豆递给林石,哥,你先带回去,跟娘说挑些好的,给苏大叔家和张大爷家送点。
他跟着苏大叔往河坝走,脚下的路已经被踩得结实,路边新种的野草冒出绿芽,在秋风里轻轻晃。河坝果然修得扎实,梯形的坝身从上到下整整齐齐,夯过的泥土泛着深色,像块巨大的土砖,坝脚的木桩露出地面的部分被刷了桐油,黑亮亮的,看着就稳当。
试了试水,苏大叔拍着坝身,前两天上游放了次水,这坝纹丝不动,连个裂缝都没出!
林砚蹲下身,摸了摸坝脚的泥土,干燥结实,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。他想起春末修坝时的日夜,想起村民们手挽手筑人墙的场景,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——这坝不仅挡住了洪水,更把清河镇的心给筑在了一起。
晚上我请大伙喝酒!林砚站起身,对着坝上的村民喊,就用新收的土豆下酒!
欢呼声顺着河风飘出去老远,惊飞了坝边柳树上的麻雀。林砚望着远处金黄的粟米地,又看了看田垄里堆成小山的土豆,忽然觉得,这个秋天,清河镇不会饿肚子了。
只是他没料到,丰收的喜悦里,还藏着另一个惊喜——收粟米时,苏晚娘用谷壳烧火,灶膛里的灰烬被风吹到染丝线的靛蓝水里,原本容易褪色的蓝线,竟变得格外鲜亮,水洗了几次都没掉颜色。
这灰里怕有门道。苏晚爹蹲在灶边,用树枝拨着谷壳灰,若有所思地说,我年轻时学过染布,记得老话说草木灰能固色,说不定这谷壳灰也行。
林砚正帮着搬粟米,闻言停下脚步。他想起文书房里抄过的《农桑要术》,里面提过灰水炼染的法子,难道谷壳灰真能用来固色?
这个念头像颗种子,落在了他心里,只等着合适的时机,就能生根发芽。
喜欢农家子的户部尚书路请大家收藏:(www.20xs.org)农家子的户部尚书路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