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暑第十日,染坊的晒布架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。苏老爹蹲在青石板上,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“染布流向图”,靛蓝的颜料顺着笔杆往下淌,在他粗糙的指腹上留下淡青色的痕迹。
“爹,这里该用朱砂标利润。”苏晚递过毛笔,腕间的银镯子碰在砚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林砚说,红色最醒目。”
苏老爹接过笔,在“月白棉布”那栏重重画了个红圈:“州府绸缎铺要的就是这颜色,一匹能赚三钱银子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林石今天送布去邻镇,你让他带上这份图册,免得卸错货。”
林石正往马车上捆布匹,听见这话,探过头来:“苏老爹放心,我按图册上的路线走,先送靛青布去东市,再送月白布去西市。”他拍了拍腰间的牛皮袋,里面装着林砚给他的路线图,“连哪条巷子有树荫都标着。”
苏晚笑着把图册塞进他怀里:“别光记路线,得对着图册上的数目点货。”她忽然压低声音,“要是绸缎铺少收一匹,你就按图册上的‘正’字跟他们理论。”
林石点头,把图册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。他知道,这图册里的每一道线条,都是林砚用粮秣房的经验换来的——月份、颜色、流向、利润,分门别类,像把染缸里的混沌理成了经纬。
正午时分,林石赶着马车进了邻镇。烈日把青石板晒得发烫,马车轮子碾过,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。他在东市绸缎铺门口停下,掏出图册,手指划过“靛青布十匹,东市王记”,又数了数车上的布匹,不多不少,正好十匹。
“林石来了?”王掌柜迎出来,手里摇着象牙扇,“这次可别再送错了。”
“按图册来的。”林石把图册往柜台上一摊,“您看,靛青布十匹,每匹三丈二尺,单价五钱银子。”他解开一匹布,让王掌柜验看成色,“苏老爹新改良的染法,不掉色。”
王掌柜摸了摸布料,点头道:“确实比上次鲜亮。”他正要签收,忽然发现图册上用红笔标着:“王记欠款二两,本月结清。”
林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解释道:“苏老爹说,图册上不光记送货,还得记往来账。您上个月订的月白布,还有二两没付。”
王掌柜的脸僵了僵,讪笑道:“最近周转不灵……”
“按图册上的规矩,”林石打断他,“货到付款,拖欠每日加一钱利息。”他掏出算盘,噼啪拨了几下,“今日初十,拖欠三天,利息三钱,总共二两三钱。”
王掌柜没想到这车夫算起账来比账房先生还精,只得让伙计取钱。林石数着铜钱,在图册的“回款”栏画了个“正”字,又把账本上的欠款划掉。
“林石啊,”王掌柜苦着脸,“下次能不能通融些?”
“苏老爹说,”林石把铜钱揣进怀里,“染坊的账跟粮秣房的一样,错一匹都要补。”他指着图册上的防伪印记,“您看,每匹布的布头都盖着‘清河染坊’的戳,少一匹都赖不掉。”
离开东市,林石赶着马车去西市。路过茶摊时,遇见个老车夫在抱怨:“这月又少收两匹布,绸缎庄说按老规矩抹零,可零头都抹成整匹了!”
林石摸了摸怀里的图册,忽然觉得这牛皮封面比任何时候都烫手。他知道,苏老爹和林砚画的不只是图册,更是清河镇人的骨气——每一匹布、每一文钱,都得明明白白地算,堂堂正正地赚。
傍晚回到染坊,苏老爹正在灯下核对图册。林石把铜钱倒在桌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:“东市王记结清二两三钱,西市李记少收一匹,按图册补了。”
苏老爹数着钱,忽然拍案而起:“好!这图册比账本还管用!”他转身对苏晚说,“明天起,把染坊的账都画成图,标上颜色、流向、利润,让那些绸缎庄没法赖账!”
苏晚笑着应下,目光落在图册角落的“林砚”二字上,墨迹未干,像滴靛蓝的眼泪。她忽然想起珠算课上林砚教的“九归法”,那些算珠在阳光下闪烁的样子,与这图册上的红圈蓝线渐渐重叠。
第二天,州府绸缎铺的赵掌柜慕名而来。他看着染坊墙上挂着的图册,惊叹道:“苏老爹,您这图册比户部的黄册还清楚!”他指着“月白布”那栏,“按图册结账,少一匹补十两,可行?”
苏晚不等父亲开口,抢先道:“可行,但得按图册上的交货日期来。”她把算盘推过去,“比如下月十五交货,逾期一日扣五钱。”
赵掌柜看着算盘上明明白白的刻度,点头应允。他知道,这图册里藏着林砚的智慧,也藏着清河镇人的实在——每一道线条都是契约,每一个数字都是承诺。
林石送货时,总把图册带在身边。他发现,那些绸缎庄的掌柜们看见图册,态度都客气了许多,仿佛这不是羊皮纸,而是块能照见人心的青铜镜。
两日后,苏老爹把染坊的图册呈给州府考官。考官看着图册上清晰的流向和利润,赞道:“这图册可作全州范本!”他转头对林砚说,“林文书,你这粮秣房的经验,倒成了染坊的金科玉律。”
林砚笑着摇头:“经验是苏老爹的,我只是教他记账的法子。”他看着染坊墙上的图册,忽然觉得那些红蓝线条,像极了清河县衙的粮秣图——都是用墨线在纸页上耕耘,都是用数字在人间丈量。
暮色四合时,林石和春燕在院门口对账。春燕的酱菜账本摊在石桌上,林石的染坊图册铺在旁边,两本册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三弟说,”春燕指着账本上的“正”字,“等酱菜作坊扩大了,也要画流向图。”
林石点头,手指划过图册上的“州府绸缎铺”:“苏老爹说,等染坊的图册传开,清河镇的买卖都会这么做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今天赵掌柜说,要按图册的法子教其他染坊。”
春燕笑了,把账本往林石面前推了推:“那咱的酱菜,也该画个‘燕子衔菜’的图了。”
林石望着远处染坊的灯笼,忽然觉得这清河镇的夜色,比任何时候都亮堂——因为每一盏灯笼下,都有人在认真地记账,仔细地画图,把日子过成了一本本经得起查验的账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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