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暑第七日,启蒙堂的旧门板被晒得吱呀作响。林墨摇着豁口的蒲扇,看着学生们在泥地上歪歪扭扭画算盘,汗水顺着鼻尖滴在《三字经》泛黄的纸页上。前排的张小三突然哭起来:“先生,这‘一去二三里’的‘里’字,咋越写越像秤杆?”
林墨还没答话,窗外传来清脆的算盘声。林砚抱着二十把新制的枣木算盘站在槐树下,汗珠顺着下巴滚进衣领:“二哥,珠算课该添点真家伙了。”
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。二妮踮着脚往窗外看,红头绳在烈日下晃得人眼花:“林砚叔的算盘会唱歌!”张小三抹着眼泪凑过去,指尖轻轻拨弄算珠,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,像在敲碎暑气。
林墨接过算盘,见每颗珠子都用桐油浸得发亮,档杆上刻着细小的刻度:“这算盘......”
“按粮秣房的尺寸做的。”林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他画的《正字计数法图解》,“教加减法时,先用‘正’字笔画演示,比如一横代表一,一竖代表五,学生容易懂。”
林墨翻开图解,见“一”字旁边画着算珠下拨,“五”字旁边是上珠靠梁,旁边注着:“教时辅以实物,如黄豆、石子。”他抬头看向窗外,蝉鸣突然变得遥远,仿佛回到二十年前自己考取童生时,先生用算筹教他“一去九进一”的那个午后。
珠算课设在每日未时。林墨用林砚送的算盘,先教学生们认识个位、十位,再用晒干的黄豆演示加减。张小三把黄豆摆成“正”字,算到“三加二”时,黄豆滚到了泥缝里,急得他直跺脚。
“别急。”林墨把算盘推过去,“你看,三粒黄豆是‘一’字的三横,加两粒就是‘正’字的第五笔——五!”他握着张小三的手拨动算珠,“记住,下珠每颗代表一,上珠每颗代表五。”
张小三破涕为笑,用袖子擦了擦鼻涕:“先生,这比画‘正’字快多了!”
林墨也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阳光。他忽然想起林砚说的:“账册是死的,人是活的,得让记账的法子活在百姓心里。”
苏晚来送染布时,正赶上珠算课。她抱着靛蓝布匹站在窗外,看林墨教学生们用算盘算“十减七”,手指不自觉地在布角画着“正”字。林砚注意到她,故意提高声音:“苏姑娘要不要进来听听?”
苏晚的脸腾地红了,抱着布就要走,被林墨叫住:“苏姑娘来得正好,帮我算算这匹布能换多少盐。”他把算盘推过去,“这匹布三十尺,每尺二十文,盐每斤三十文,能换多少斤?”
苏晚犹豫着坐下,指尖轻轻碰了碰算珠。她记得林砚教染坊的账法:“先定位,再拨珠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先拨三颗下珠代表三十,再用“九归法”计算,算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能换二十斤盐。”她抬头,见林墨和林砚都笑着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“不过得扣除运费三文,实得十九斤七两。”
林墨抚掌大笑:“好!苏姑娘这账算得比我还精!”他转身对学生们说:“你们看,苏姑娘没读过书,照样能算清账,只要肯学!”
张小三举手:“先生,我也要学扣运费!”
林墨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,里面是他记的农桑账:“明天起,珠算课加‘运费扣除’和‘斤两换算’,大家带自家的地亩册来,我教你们算收成!”
苏晚抱着布匹离开时,林砚追上她:“苏姑娘,染坊的账册记得怎样了?”
“按你教的法子,每日结清。”苏晚低头看着地上的树影,“苏老爹说,等新染的月白布上市,要给启蒙堂送些做算盘套。”
林砚点头:“那就多谢苏老爹了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本《日用算法》,“这是我从府城淘的,里面有斤两换算口诀,你拿去看看。”
苏晚接过书,书页间夹着张纸条,上面写着:“一进九退一,二进八退二。”是林砚的字迹。她轻轻摩挲着纸页,忽然觉得这比任何胭脂水粉都珍贵。
傍晚,林砚回县衙前,特意绕到启蒙堂。暮色里,张小三正蹲在门口用石子摆“正”字,算着明天要带的地亩册。林墨在批改作业,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黄布帘上,像只振翅的蝴蝶。
“三弟,你说这珠算课,真能让孩子们少吃亏?”林墨吹了吹灯芯,火星子溅在算盘上。
林砚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,远处传来春燕作坊的梆子声,一声接着一声,像在敲打日子的算盘。“二哥,”他说,“只要他们学会记账,就不会被地主多扣粮;只要他们看懂契约,就不会被里正骗走地。这算盘珠子,拨的是百姓的血汗,也是世道的公道。”
林墨没说话,只是把算盘往林砚面前推了推。月光透过窗棂,照在算盘上,那些算珠仿佛变成了星星,在黑夜里闪烁。林砚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,等张小三们长大,等苏晚们识字,清河镇的每一粒盐、每一匹布,都会在阳光下明明白白地算账。
离开启蒙堂时,林砚摸了摸怀里的小本,翻到新的一页,写道:“大暑初七,启蒙堂添珠算课,授正字计数法。苏晚旁听,算布换盐,分毫不差。”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算盘,珠子都朝上,像在等待拨弄。
他抬头看天,银河横亘天际,每颗星星都像颗算珠,等着被人拨出朗朗乾坤。
喜欢农家子的户部尚书路请大家收藏:(www.20xs.org)农家子的户部尚书路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