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后第五日,清河镇的北风卷着碎雪粒子,在启蒙堂的青砖墙上撞出沙沙的声响。林墨站在廊下扫雪,扫帚尖在青石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。忽然,院门被推开条缝,苏晚的表妹小竹缩着脖子钻进来,棉袄袖口沾着染坊的靛蓝,怀里抱着本《三字经》。
“林先生,我……我想上学。”小竹把《三字经》往背后藏,辫梢还沾着霜花,“爹说染坊要添个账房,我想学认字算账。”
林墨还没开口,东厢房突然传来咳嗽声。五位乡老拄着拐杖进来,为首的刘员外抖着白胡子:“林先生,我们听说你收了个女娃?”他用拐杖敲了敲廊柱,“女子无才便是德,这是老规矩!”
林墨攥紧了扫帚柄:“刘员外,我教学生识字,不分男女。”他指了指墙上的工账表,“张小三他娘在酱菜坊记账,比谁都清楚。”
刘员外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:“妇人记账是操持家务,岂能与读书识字相提并论?”他从袖中掏出本《女诫》,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,“你看这上头写的:‘夫者,妻之天也’……”
正说着,苏老爹扛着两匹靛蓝布闯进来,布卷上还粘着染坊的霜花。“刘员外,”他把布往廊下一堆,“我闺女染布能挣钱,读书咋就不行?”他指了指小竹,“这丫头在染坊帮忙,把进出布料记得比我还清楚!”
刘员外的脸涨得通红:“染布是手艺,读书识字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啥?”林砚抱着本《税银须知》进来,书页间夹着张拓印的鞋印,“账册上男女都能记账,学堂里自然男女都能读书。”他翻开账本,“上个月周县丞夫人买酱菜,不也签了字据?”
刘员外被噎得说不出话,甩袖要走。林砚忽然开口:“员外留步,令郎的税银册子还缺张验布凭证。”他指了指苏老爹扛来的靛蓝布,“这是染坊刚交的税,布疋数目都记在账上。”
刘员外的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带着乡老们匆匆离去。林墨望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笑了:“砚弟,你这账本真是万能挡箭牌。”
林砚没说话,从怀里掏出个算盘,珠子颗颗分明。“小竹,”他把算盘递给她,“先学打算盘,明日起跟着张小三他们上农桑课。”
小竹接过算盘,指尖触到冰凉的珠子。她忽然想起林石哥说的“算盘珠子要拨得响,日子才能过得响”,忍不住笑出声。
小竹入学后的第三天,染坊的苏晚用靛蓝在学堂窗棂上画了“冬至”二字,霜花凝结其上,远远看去像幅水墨小品。林砚路过时,用炭笔在“至”字旁边添了个小小的算盘,珠子颗颗分明。小竹发现后,每天清晨都会用指尖在窗棂上描摹这些字迹,霜花融化时在青砖上留下淡淡的蓝痕。
第五日清晨,染坊的蓝耳突然在院外嘶鸣。林石牵着驴进来,驴背上驮着新收的靛蓝布,蹄子上裹着小竹用霜腌芥菜叶做的防冻敷包。“蓝耳昨儿非要往学堂跑,”林石扔给小竹个烤红薯,“苏伯说这是给你的奖励。”小竹咬了口红薯,甜香混着靛蓝的气息在嘴里化开。她发现蓝耳的鞍鞯上多了块蓝花帕子,是苏晚连夜绣的,上面绣着“记账如织”。
一周后的正午,刘员外带着《女诫》再来学堂,却见小竹正站在黑板前教张小三打算盘。“一上一,二上二……”她的声音清脆,算盘珠子在阳光下泛着乌木的光泽。刘员外的拐杖在窗外顿了顿,透过冰花窗棂,他看见小竹用染坊的靛蓝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算盘,珠子颗颗对准“男女皆可记账”的字样。
林砚趁机将小竹整理的染坊账本呈给周县丞,账本里夹着张拓印的鞋印——正是刘员外长子去年冒雪收税时留下的。“周大人,”他指着账本上的“刘记布庄”条目,“染坊的布疋数目都对得上,可刘公子的税银册子……”周县丞扫了眼账本,忽然笑了:“好个‘男女皆可记账’,我看这字该刻得更深些!”他甩袖而去时,银票从袖中滑落,被林砚用镇纸压住:“大人留步,李大户家的税银册子还缺张验布凭证。”
冬至日,启蒙堂的影壁前围满了人。林砚站在梯子上,用朱砂笔往墙上刻字:“男女皆可记账”。石屑簌簌往下掉,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。小竹抱着账本跑过来,衣襟上沾着靛蓝的云纹:“林先生,染坊上个月的账理清楚了!”春燕站在人群里,往账本上添了行小字:“小竹记布,一匹不差。”苏晚往小竹手里塞了块染坊新出的蓝花帕子:“这是给你的奖励。”
刘员外缩在人群后,看着影壁上的朱砂字,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痕。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,林砚也是这样用账本揭开了李大户的黑幕,最终让李记酱园停业整顿。雪光映着影壁上的字迹,“男女皆可记账”六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雪停时,林砚踩着新雪往粮秣房走。经过染坊时,苏晚正往篱笆上挂棉帘,见他过来,往墙外扔了个陶罐:“小竹新做的霜腌酱菜,给你尝鲜!”林砚接住陶罐,多了道浅痕——是小竹新刻的“男女皆可记账”。他笑了笑,把陶罐揣进怀里,像个小小的账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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