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后第二十二日,清河镇的雪终于化透了,屋檐滴水成线,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。苏老爹的染坊里却热气蒸腾,几口大染缸冒着白汽,把墙顶的蛛网都熏得微微颤动。苏晚正蹲在缸边搅靛蓝,木桨划开深蓝色的染液,漾出一圈圈涟漪,映得她鼻尖都泛着青蓝。
“爹,林砚哥说的‘分缸记账法’真管用!”苏晚直起身,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汗,蓝印子蹭在脸上,倒像朵没开全的靛蓝花,“昨儿算下来,三号缸的布比上个月多染出十二匹,损耗还少了三成。”
苏老爹正趴在账桌前,手里捏着支炭笔,在林砚画的“染坊工序图”上打勾。图册是用桑皮纸装订的,每一页都画着染坊的流程:浸布、煮缸、调色、浸染、晾晒,旁边还用小字注着“每缸靛蓝用量:春三两、夏四两”“浸布时长:晴日一刻,阴日两刻”。最边角处,林砚还画了个小小的天平,标注“布重与染料配比表”。
“可不是嘛,”苏老爹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,研着墨,“以前记混了哪缸的布煮过几遍,常把半染的和全染的堆一块儿,光是挑拣就费半天劲。现在按图册上的‘缸号+日期’记,掀开布堆看木牌就清楚。”他指着账册上的记录,“你看,十一月初三,一号缸,染青布二十匹,经手人晚丫头,这多明白!”
正说着,院外传来马蹄声,三匹枣红马在染坊门口停下,为首的人穿着绸缎长衫,袖口绣着银线花纹,一看就是州府来的体面人。跟在后面的两个随从捧着个乌木匣子,匣子上的铜锁闪着光。
“可是苏老爹的染坊?”长衫人掀帘进来,目光扫过染缸边挂着的木牌——每个牌子上都写着缸号、染布种类、经手人,连晾晒架上的布都系着同款木牌,“在下是州府绸缎行的账房先生,姓赵。”
苏老爹赶紧放下炭笔,往围裙上擦了擦手:“赵先生快请坐!刚染好的新茶,您尝尝。”
赵先生没坐,径直走到晾晒架前,伸手摸了摸一匹靛蓝布。布面匀净,蓝得像雨后的天,连布边都整整齐齐。“听说清河镇有个染坊,账目比绸缎行的还清楚,”他转头看向苏老爹,“林文书在州府提了三次,说您这儿的‘分缸记账法’能治染坊的‘糊涂账’,特意让我们来看看。”
苏晚端着茶过来,听见这话脸一红:“赵先生,那法子是林砚哥想的。他说染布跟记账一样,得一丝一缕都分明。”她指着墙上贴的“染坊十则”,“这是他写的,说每缸布要‘记清染料、记准时长、记明经手人’,少一样都不算完。”
赵先生凑近看“染坊十则”,字是用炭笔写的,笔画有力,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染缸,缸边写着“清”字。“上个月,州府查各乡染坊,十家有八家算不清损耗,不是多报染料钱,就是少记布匹数。”他翻开随从递来的账册,“就说城西的王染坊,报了三十匹布的染料,实际只染了二十五匹,剩下的染料去哪了?说不清。”
苏老爹听到这儿,把自家的《染坊总账》递过去:“赵先生您看,这是我们的总账,每月分缸账汇总在这儿,损耗多少、卖了多少、剩多少布,一笔笔都明明白白。”他指着其中一页,“比如这页,十月损耗两匹布,是因为晒的时候被雨淋了,林文书让我们记上‘雨损’,还画了个小太阳被云挡着的图。”
赵先生翻着账册,眼睛越睁越大。每一页都贴着染缸木牌的拓印,旁边画着简单的示意图:染坏的布画个叉,卖出去的画个箭头,剩下的画个囤。最绝的是最后一页,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着“盈利”“成本”“结余”,像幅清清楚楚的画。
“这法子太妙了!”赵先生拍着桌子,“绸缎行收布,最头疼的就是染坊账目混乱,对账要对到半夜。苏老爹,我们想跟您订长期合约,每月要五十匹布,就按您这账法来——每匹布附一张‘染布凭证’,跟您的账册能对上,我们立马付款!”
苏晚在一旁听着,手里的木桨都忘了搅,染液在缸里结了层薄皮。苏老爹赶紧把她拉过来:“这丫头是我闺女苏晚,现在染坊的账主要归她管,您要是信得过,以后就让她跟您对接。”
赵先生看着苏晚脸上的靛蓝印子,笑了:“苏姑娘看着就实在。这样,我们先订三个月的,这是定金。”随从打开乌木匣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两银子,“另外,能不能把您这账法的图册借我们抄一份?州府想推广给其他染坊,林文书说,得您点头才行。”
苏老爹没立刻答应,摸出林砚写的那张“染坊十则”:“这法子是林文书帮着琢磨的,我得问问他。不过推广是好事,咱清河镇的染坊好了,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。”
下午林砚来送新画的“染缸示意图”时,苏老爹把这事跟他说了。林砚听完,把示意图往桌上一放:“苏伯您做主就行,这法子本就是从您染坊的规矩里提炼的,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。”他指着图上的细节,“您看,这处‘染料配比’,是苏晚发现夏天水温高,染料用得少;冬天水温低,得多放一勺,我只是记下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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