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十二的风裹着雪籽,打在林墨私塾的门板上噼啪响。里正扛着块新劈的杨木板,板上用朱砂写着“农闲识字班”,笔画里还沾着田泥——刚从地里拔出来的,字缝里还嵌着几粒麦壳。
“林先生,这牌子往哪儿挂?”里正把木板往门框上比了比,呼出的白气裹着汗味,“昨儿跟村西头的王老汉说好了,他捐了两捆松柴,烧炕用。”
林墨正蹲在地上裁麻纸,每张都裁成巴掌大的方块,边角特意留着毛边。“就挂在门楣上吧。”他抬头时,鼻尖沾着点纸屑,“纸裁宽些,方便老人握。”
话音刚落,门外传来锄头拖地的声响。张老五扛着犁站在门口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冻土,冻裂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。“林先生,能教我写名字不?”他黝黑的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又蹭,褂子肘部磨出个洞,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,“上次地主收租,账房先生念的字我听不懂,白多交了半亩地的粮。”
林墨赶紧起身,从竹篮里拿出支新蘸了墨的毛笔,递过去时特意把笔杆转了半圈,让他握着粗的那头:“‘张’字不难写,横折,横,竖折折钩……”他握着张老五的手,笔尖在麻纸上慢慢画,“你看,这一撇像不像你犁地时扬鞭的样子?”
张老五的手像握着锄头那样用力,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,墨汁顺着破洞渗到桌面上。“太用力了。”林墨笑着松开手,“写字不用跟刨地似的,轻点。”
“我也学!”王二婶抱着娃挤进门,她的蓝布头巾上沾着雪,怀里的娃正啃着块窝头,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麻纸上,洇出个浅黄的圈,“上次去镇里卖鸡蛋,账算错了,少拿了三十文。那掌柜的笑我不认字,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怀里的娃突然哭起来,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往私塾里挣。王二婶赶紧拍着娃的背哄:“不哭不哭,咱学认字,以后不给人骗。”
人渐渐多起来。李老汉拄着枣木拐杖,杖头包着层铁皮,一瘸一拐地挪进来,炕沿上立刻有人给他腾位置;梳双丫髻的二丫抱着纺车,车锭上还绕着半团棉纱,她说要学写“纱”字;连隔壁村的货郎也挑着担子来了,扁担上的铜铃叮当作响,他说要学写“糖”字,省得给娃买糖时算错数。
林墨刚给李老汉写完“李”字,就见林砚背着个蓝布包进来了。布包上绣着朵半开的梅,是春燕绣的,他解开包时,露出摞黄皮册子,封面上用墨笔写着“简易账本模板”:“林先生,按你说的分了‘地亩’‘收支’‘借还’三栏,每栏都画了格子,老人看不清字的,还能画道道。”
张老五抽走最上面一本,粗糙的手指摸着纸页上的格子,忽然指着“地亩”栏里画的小尺子:“这是啥?”
“是量地的尺子。”林砚指着尺子旁的小字,“一尺等于两步,量完地数步数,除以二就知道多少尺了。”他忽然被人拽了拽衣角,低头见是王二婶,她手里的册子上沾着点鸡蛋黄,“林文书,这‘借还’栏,能记东家借我的镰刀不?”
林砚从怀里掏出支炭笔,在“借还”栏画了把弯弯的镰刀:“这样画下来,谁借了啥,啥时候还,一看就明白。”
王二婶拍着大腿笑,怀里的娃也不哭了,小手抓着册子上的镰刀画,墨团蹭得满脸都是。林墨看着这情景,转身往灶房走:“我烧点热水,天冷,喝口热的。”
灶房里,李老汉正蹲在灶台边,帮着添柴。他的拐杖靠在门框上,杖头的铁皮映着跳动的火光。“林先生,这识字班能办多久?”他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柴,火星溅到他手背上,他浑然不觉,“我那孙儿明年要去镇上读书,我想先学会写他的名字。”
“办到过小年。”林墨往锅里添水,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,“到时候教大家写春联。”
正说着,院门口传来春燕的声音,她提着个竹篮,篮里装着十几个麦饼:“林石哥让我送饼来!”她身上还穿着染坊的靛蓝围裙,围裙兜里露出半截算盘,“他说算账费脑子,得垫垫肚子。”
张老五第一个抢过饼,掰了半块塞进嘴里,饼渣掉在胡子上:“这饼有股甜丝丝的味,是加了啥?”
“用染坊剩下的糖渣和的面。”春燕笑着把饼分给众人,“林石哥说,别浪费。”她走到林砚身边,见他正教二丫写“纱”字,便从围裙兜里掏出算盘,往桌上一放,“算不清的数,用这个,比掰手指头强。”
二丫的娘凑过来看,见算盘上的珠子花花绿绿——那是春燕用染坊剩下的颜料涂的,红色代表“五”,蓝色代表“一”。“这珠子咋还带颜色?”
“红的是五,蓝的是一,加起来就是六。”春燕拨了颗红珠颗蓝珠,“你看,像不像六朵花?”
二丫的娘眼睛亮了,赶紧让二丫学。算盘珠碰撞的脆响里,王二婶忽然喊:“我知道我那鸡蛋账咋算了!十五个鸡蛋,每个三文,三五十五,十五加十五加十五……”她拨着蓝珠,忽然拍手,“四十五文!上次那掌柜的只给了三十五,坑了我十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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