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:县丞的推荐信
清河县的梅花在二月初二的夜里开得正盛,雪粒裹着冷香扑在窗纸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林砚伏在案头核对最后一本粮账,狼毫笔尖悬在泛黄的纸页上方,迟迟落不下去。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,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。
“砚哥儿,周县丞的帖子。”母亲李氏端着姜汤推门进来,粗瓷碗底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。林砚抬头,见母亲鬓角沾着几片细碎的雪花,棉袄袖口磨得泛白,针脚细密的补丁在烛火下微微发亮。
帖子躺在青瓷托盘里,朱红的县丞官印盖得端正。林砚捏起帖子,指尖触到周明远那笔瘦金体——“酉时三刻,县衙后堂议事”。他看了眼案头沙漏,戌时已过,这帖子竟是三个时辰前送来的。
“娘,我去去就回。”林砚披上旧棉袍,腰间的算盘珠子随着步伐轻响。李氏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:“带着,周县丞爱吃东街的糖炒栗子。”纸包里还残留着体温,想来是母亲特意去买的。
县衙后堂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,周明远的影子被拉得老长。林砚推门时,正撞见县丞在拨弄炭盆,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地上,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“来了?”周明远指了指对面的太师椅,案头摆着半卷《户部则例》,书页间夹着根褪色的红绳。林砚注意到县丞官服的补子有些发旧,仙鹤的纹路被磨得模糊,与三年前他初见时并无二致。
“明早卯时三刻的船。”周明远突然开口,从紫檀木匣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文书,“豫州知府顾大人要查十年粮耗,点名要能说清‘损耗在哪’的人。”
林砚捏紧了手中的糖炒栗子。三年前他初任粮秣房文书,周明远曾带他查抄前县丞的粮仓,当时老人蹲在霉烂的粮堆里,指甲缝里都是黑泥:“每粒粮都是百姓的血,记不清,就是杀人。”
“卑职……”林砚刚要开口,周明远抬手打断他。老人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,封面写着“清河县十年粮耗明细”,正是林砚上个月呈送的。账册边缘被翻得卷了边,某页还沾着茶渍。
“你看这里。”周明远用戒尺点在“嘉庆二十三年”那行,“霉变损耗突然涨到十二石,可那年的降雨量比往年少三成。”他又翻到“嘉庆二十五年”,“私拿损耗突然降到五石,而那年刚好换了粮秣房的王主事。”
林砚望着账册上自己画的红圈,喉咙发紧。这些疑点他早已知晓,却从未说破——前县丞被抄家时,王主事连夜卷铺盖跑了,至今下落不明。
“顾大人要的不是账册,是能撕开账本的人。”周明远将推荐信推过案头,火漆上的纹路像朵凝固的血花,“我荐了你,不是因为你账记得清楚,是因为你敢把红笔戳在纸页上。”
林砚接过信,信封沉甸甸的,里面似乎还夹着什么。他正要拆开,周明远突然按住他的手:“带着你那算盘,顾大人当年在户部,最恨算不清楚的账。”
离开县衙时,雪下得更密了。林砚摸了摸怀里的推荐信,发现里面除了周明远的亲笔信,还有枚黄铜印章,印纽上缠着红绳,刻着“清河县粮秣房”六个篆字——正是三年前前县丞被革职时上缴的旧印。
回到家时,李氏正在灯下补他的棉袜。林砚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饥荒,母亲带着他去地里挖野菜,饿得连话都说不出来,却还把最后一口菜汤塞给他。
“娘,我明日要去府城。”林砚蹲在炭盆边,往火里添了块木柴。李氏的针脚顿了顿,眼角的皱纹在光影里颤动:“去多久?”
“少则三月,多则半年。”林砚从袖中掏出周明远给的五两银子,“这是县丞给的盘缠,您收着。”李氏摇头:“你带着,府城开销大。”
两人正说着,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林石扛着捆松柴进来,棉袄上落满雪粒,活像座会走路的雪山。“三弟要去府城?”他嗓门像打雷,惊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,“我明早套车送你!”
林砚刚要推辞,林石已经把松柴码在墙角:“你那点行李,两匹骡子都拉得动。”他拍了拍腰间的钱袋,“大哥这半年赶车攒了十两,你拿着,府城的官老爷都爱穿绸缎,买两匹做件新衣裳。”
林砚望着兄长冻得通红的耳朵,想起小时候林石总把他护在身后,自己却被村里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。他正要开口,西厢房的门帘一挑,林墨抱着一摞书进来了。
“这是我抄的《州府财税典》。”二哥的长衫洗得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,“里面有各州县的粮税标准,还有顾知府在户部时的旧例。”他翻开某页,红笔圈着“漕运损耗算法”,批注写着:“可参考清河县‘双签字’法。”
林砚接过书,书页间还夹着半块硬糖,是林墨私塾里的孩子送的。他忽然想起去年除夕,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,林墨说:“等三弟成了大官,咱清河县的账就没人敢糊弄了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