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的雪下得绵密,像揉碎的盐粒撒在清河镇的屋顶上。林家小院的木门上,林墨写的春联被雪打湿了边角,“账清门暖”四个黑字沉在红纸上,倒比平日里更显精神,像极了三弟林砚记在账本上的字——一笔一划,扎实得很。
灶房里早冒起了白汽,李氏正坐在灶门前添柴,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都泛着暖黄。“春燕,枣馍的红点都点齐了?”她往灶膛里塞了根松枝,噼里啪啦的响声混着蒸笼里的“咕嘟”声,把寒意都挡在了门外。
“娘,都点好了!”春燕踮着脚往蒸笼里摆糖包,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,鼻尖蹭了点白,却顾不上擦。笼屉里的枣馍捏成元宝形,鱼饺的尾巴翘得老高,连给小叔子们准备的糖包都点着胭脂红的圆点——这是老李家的规矩,少一样,年就不圆。她方才顺口想说“给孩子们”,又想起自家还没添丁,林墨、林砚也未成家,便悄悄改了口,脸上泛起层薄红。
“大嫂,我来搭把手!”林墨掀帘进来,手里捧着捆新切的葱,粗布棉袍上沾着雪,进门就被热气蒸出层细汗,“爹让我问问,炖肉啥时候能出锅?大哥在堂屋都问三回了。”
春燕笑着拍了他一下:“就你们爷仨嘴急!”她掀开笼屉,白汽“腾”地涌上来,把房梁上的干玉米串都熏得发亮,“再等半个时辰,让肉再入味些——对了,三弟呢?去粮秣房锁门还没回?”
“该回了。”林墨往灶里添了块硬柴,“方才看见粮秣房的灯灭了,许是在给街坊送年礼。前儿张婶还说,三弟帮她家算清了秋收账,非要送两斤新米当谢礼。”
话音刚落,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。林砚扛着个蓝布包裹进门,棉袍上落着层薄雪,像裹了层糖霜,看见灶房的火光,冻得发红的脸上立刻漾开笑:“娘,大嫂,我回来了!”
“可算回来了!”李氏迎出去,接过他手里的包裹,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,“这又是画的啥图?你这孩子,过年也总惦念着那些账本。”
林砚拍掉身上的雪,往灶房里瞅了眼,闻到肉香时喉结动了动:“给家里添个新年景。”他凑到蒸笼边,被春燕笑着推开:“去去去,洗手去!你二哥刚烧了热水,赶紧暖暖手。”
堂屋里,林老实正往供桌上摆祭品。三碗白米饭,两碟酱菜——一碟是春燕腌的酱萝卜,一碟是隔壁李婶送的泡蒜,旁边摆着副碗筷,是给过世的老祖留的位置。他用布擦了擦供桌的红漆,那里被岁月磨出道浅痕,还是当年林砚小时候爬桌角磕的。
“爹,我帮您挂年画。”林砚把蓝布包裹往桌上一放,展开时露出幅卷轴,上面用青墨画着清河镇的街景,“您看这张‘五谷丰登’,粮仓画得比咱家的囤子还高。”
林老实眯着眼瞅了瞅,粗糙的手指点着画里的田地:“这亩数不对啊,东头那片洼地比这画里的宽两弓……”
“爹您还真细看!”林石从外面进来,手里攥着串鞭炮,粗布棉袄上沾着雪,进门就嚷嚷,“三弟画的图,准没错!”他凑到卷轴前,指着粮秣房的位置,“哎,这不是三弟的粮秣房吗?屋顶上还画着算盘,真像!”
林砚笑着把年画往墙上贴,林墨搬来条长凳,林石踩着凳脚帮忙扶着,兄弟仨的影子投在墙上,被油灯拉得老长,像小时候在院里追着玩时叠在一块儿的模样。
“开饭喽!”春燕端着个大瓷盆进来,里面是炖得酥烂的五花肉,油星子在汤面上滚着,肥膘颤巍巍的,瘦的部分红亮诱人。李氏跟在后面,端着盘酱菜拼盘,酱萝卜、腌黄瓜、泡辣椒摆得五颜六色,倒比年画还热闹。
林石早已把方桌摆得齐整。六个粗瓷碗,六双竹筷,围着桌子摆成圈,中间留着放炖肉的位置。林砚数着碗碟时,忽然想起去年除夕——那时一家人挤在小屋里,他刚推行“分缸账”惹了粮商不快,饭桌上都没人敢多说话。而现在,灶里的松枝噼啪响,锅里的肉香漫满院,连林老实脸上的皱纹里都淌着笑。
“都坐都坐!”李氏往每个人碗里舀了勺肉汤,“天寒,先暖暖身子。”她看着林砚空着的碗,忽然往里面夹了块带骨的肉,“多吃点,你这阵子为了税银的事,瘦了不少。”
林砚刚要动筷,林石忽然放下碗,挠着头嘿嘿笑:“我有个事想跟家里说说。开春后,我想跟镇上的老马夫学赶车。”
众人都愣了。林石现在在酱菜坊帮着搬坛子,虽说累些,但每月能攒下不少钱,怎么突然想学赶车?
“你看啊,”他掰着粗手指算,“大嫂的酱菜要往州府送,总雇别人的车不划算。我学会了赶车,自家的货自家送,省下的钱能给酱菜坊添新陶坛,还能帮街坊捎带些东西——赵大哥前儿还说,想托人给州府的儿子捎床新棉被。”
春燕眼睛一亮,往他碗里夹了块肉:“这主意好!我正琢磨着把‘春燕牌’的酱菜往邻镇送,正愁没个靠谱的人送货呢。等你学会了,咱就把酱菜坛子一路送到州府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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