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中旬的紫藤花正盛,府衙正堂前的花架上垂着紫莹莹的花串,风过时簌簌落在青砖地上。林砚抱着整理好的十年账册站在廊下,指尖触到账册边缘二哥林墨工整的小楷,忽然想起清河县粮仓外的紫藤,每年这时候都会被母亲摘下晒干,说是能驱蚊虫。
“进来。”顾衍的声音从堂内传来,带着惯有的威严。林砚跨过门槛时,看见知府大人正对着一幅《豫州粮道图》沉思,案头的茶盏腾起袅袅白雾,混着紫藤的香气,倒像是从画里飘出来的。
“坐。”顾衍指了指对面的紫檀木椅,目光落在林砚抱着的账册上,“听说你把十年账都理清楚了?”
林砚将账册放在案上,清河县的那本单独抽出来:“回大人,清河县十年总损耗率百分之三点二,其中自然损耗占六成,人为损耗仅占四成。”他翻开账册,二哥标注的“小吏借支五石(已还三石)”赫然在目,“这些规矩是卑职的二哥林墨定下的。他在清河县管粮仓时,自创了三个法子:谁经手谁签字、高垫粮仓、双钥匙。”
顾衍的手指在“双签字”三个字上划过,忽然问:“如果经手人是粮仓主事,谁来签字?”
“由管账的书吏和监督的里正共同签字。”林砚想起二哥总说“防人之心不可无”,“二哥说,两个人签字,就像给粮仓上了双锁,谁也别想偷偷开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有次前主事王麻子想虚报损耗,被里正当场识破,二哥不仅让他补了粮,还罚他扫了三天粮仓。”
顾衍点头,目光转向窗外的紫藤:“高垫粮仓又是怎么回事?”
“清河县的粮仓地基垫高了三尺,”林砚比划着,“仓底铺着木板,离地三寸,四壁开着通风口。每年汛期前,二哥都会带人检查木板有没有腐烂,通风口有没有堵塞。”他忽然想起那年暴雨,粮仓的地基被冲垮,二哥带着村民连夜抢修,“有一年下大雨,云溪县的粮仓进水,霉了上千石粮,清河县因为地基高,只霉了五石。”
顾衍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,像在打算盘:“双钥匙呢?”
“粮仓的钥匙由主事和里正各执一把,”林砚解释道,“要两个人同时在场才能开门。每次领粮,主事登记数目,里正核对签字,然后把单子贴在粮仓门口公示三天。”他记得二哥总说“粮食是百姓的血汗,公示就是让百姓看着我们”,“有次有个小吏多领了两斗粮,被里正发现,二哥不仅让他补了粮,还罚他扫了三天粮仓。”
顾衍忽然笑了,眼角的纹路像老树的年轮:“你二哥倒是个妙人,既是管粮仓的,又是教书的,还懂竹囤的门道。”他拿起清河县的账册,在“嘉庆十五年”那页停留许久,“这年云溪县的粮仓霉了二十七石粮,清河县却只霉了三石,是因为高垫粮仓?”
“不全是。”林砚摇头,“那年清河县新换了竹编的粮囤,透气好,霉得少。二哥说,竹囤比木囤轻便,还能拆开晾晒,就是费工些。”他忽然想起大哥林石赶车送粮时说的话,“大哥说,清河县的粮囤是用山上的箭竹编的,每根竹子都要在桐油里泡三天,防虫蛀。”
顾衍合上账册,目光变得深邃:“林砚,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查这十年账?”
林砚垂眸,指尖触到账册上二哥画的红圈:“大人想知道,清河县的法子能不能在全州推广。”
“不止。”顾衍起身走到窗边,紫藤花落在他的官服上,“我要知道,那些亏空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。云溪县十年短少两千一百三十七石,足够养活五千人,这些粮不可能凭空消失。”他转身时,花影在脸上晃动,“明日起,你随我去云溪县,带上你那套分类账法,我倒要看看,他们的粮仓里到底藏着什么。”
林砚应声时,听见堂外传来小石头的脚步声,少年端着新沏的茶进来,茶盏里浮着两朵紫藤花。顾衍接过茶盏,忽然问:“你说的双钥匙,要是主事和里正勾结呢?”
林砚一愣,想起清河县前粮仓主事王麻子,他曾和里正合谋虚报损耗,被二哥当场抓住。“二哥在粮仓里安了暗桩,”他解释道,“每月盘点时,随机抽查三个粮囤,要是数目不对,就重盘全仓。”他记得王麻子被革职时,二哥说“暗桩就是粮仓的眼睛,盯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”。
顾衍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这个法子好,就叫‘随机盘查’吧。”他忽然指着账册上的“云溪县 嘉庆十五年 存粮短少一百八十石”,“你觉得,这一百八十石粮会藏在哪里?”
林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红纸条上的字迹被阳光照得发亮:“可能藏在漕运的漏洞里,”他想起大哥林石说的话,“云溪县每年三、九月粮价最高,这时的损耗最可疑。”他忽然灵光一闪,“大人,能不能查一查云溪县在这两个月的漕运记录?”
顾衍的目光变得锐利:“已经在查了。”他从案头抽出一份卷宗,最上面的漕运单写着“嘉庆十五年三月 云溪县至府城粮船三艘,报损三十石”,“押船官正是李三,现在是张主簿的亲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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