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露过后的风裹着水汽,打湿了府衙门前的石阶。林砚刚把五县秋收的税银账册封存进铁柜,就见顾知府的亲随匆匆穿过回廊,手里的公文袋用红绳系着,是急件的模样。
“林计吏,知府大人请您去正堂。”亲随的声音带着些微急促,“说是漕运上出了岔子。”
林砚心里咯噔一下。漕运是秋收后最要紧的差事,从各州府征集的粮食经水路运抵省城,再由省衙调配至各地粮仓,半点马虎不得。他锁好铁柜,指尖在柜门上的北斗锁转了两圈——这锁是二哥林墨特意为他打的,钥匙只有两把,一把在他怀里,一把在顾知府案头。
正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茶烟,顾知府背对着门站在舆图前,指尖在云溪县的河道上重重一点。听见脚步声,他转过身,案上摊着份漕运文书,朱砂笔在“实收粮数”那栏画了个刺眼的圈。
“你自己看吧。”顾知府的声音沉得像结了冰,“从云溪发往省城的漕粮,出发时登记是三百石,到府城中转站过秤,只剩二百七十石。”
林砚拿起文书,纸面还带着水汽,显然是刚从驿站送来的。“押船官怎么说?”他翻到文书末尾,押船官李彪的签名龙飞凤舞,旁边注着行小字:“途中遇风浪,损耗三十石。”
“风浪?”顾知府冷笑一声,指了指窗外,“这半个月豫州境内连风都没刮过,哪来的风浪?”他从案下抽出另一份卷宗,“这是李彪近三年的漕运记录,每年都有‘风浪损耗’,少则五石,多则二十石,今年倒是敢狮子大开口。”
林砚快速翻阅卷宗,发现李彪的损耗记录确实蹊跷——每次“损耗”都出现在途经云溪县黑风口的河段,而那段河道他去年查粮时走过,水流平缓,两岸有护堤,除非是人为故意,否则绝不可能有三十石粮凭空消失。
“大人的意思是?”林砚抬头,注意到顾知府的指尖在卷宗上敲出规律的节奏,那是他深思时的习惯。
“这三十石粮,十有八九是被人私吞了。”顾知府走到案前,提笔在文书上批注“彻查”二字,“漕运是朝廷命脉,一粒粮食都不能少。你带两个人,去中转站看看,把李彪和船夫都叫来问话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记住,动静别太大,先摸清底细。”
“是。”林砚将文书折好,塞进怀里,“属下带王敬之和李茂去,他们一个擅查账,一个认笔迹。”
顾知府点头:“也好。账本若是被动了手脚,王敬之能瞧出来;李彪那手歪字,李茂过目就能记住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摸出块令牌,“拿着这个,中转站的兵丁会配合你。”
令牌是黄铜铸的,正面刻着“豫州府衙”,背面是顾知府的私印,沉甸甸的压手。林砚收好令牌,转身时瞥见案角堆着的《云溪县漕运河道图》,图上黑风口的位置被人用墨点了个小点,墨迹新鲜,像是刚点上去的。
赶到漕运中转站时,日头已过晌午。码头上停着三艘漕船,其中一艘的帆布还湿漉漉的,正是从云溪来的那艘。船夫们正坐在船板上啃干粮,见林砚带着人过来,手里的窝头都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谁是李彪?”林砚亮出令牌,目光扫过人群。
一个穿着锦缎背心的中年男子从船舱里钻出来,腰间挂着个玉坠,与黄员外那个牡丹纹玉佩样式相似。“小人李彪,见过林计吏。”他拱手时,林砚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点麦糠,不像是刚从风浪里过来的样子。
“漕运文书上说损耗三十石粮,”林砚开门见山,“李押船官可否带我们去看看‘损耗’的痕迹?”
李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干笑道:“回计吏大人,风浪大的时候,粮食从舱缝里漏了些,都沉到河底了,哪还有痕迹?”他往船舱里喊,“小三子,给林计吏搬把椅子!”
“不必了。”林砚没动,“我们要查装船和卸船的台账,还有你和船夫的签字记录。”
李彪脸上的笑僵了僵:“台账都在舱里,小人这就去拿。”他转身进舱时,脚步有些踉跄,林砚瞥见他偷偷往船夫堆里使了个眼色。
王敬之凑到林砚身边,压低声音:“这李彪不对劲,刚才摸了三次腰间的玉坠,像是在发信号。”
林砚点头,示意李茂去盯着船夫。李茂心领神会,走到船夫们身边,假装看河景,耳朵却竖得老高。
片刻后,李彪抱着几本账册出来,账本封面沾着水渍,页脚卷得像朵花。“林计吏您看,这是装船时的记录,云溪县令和粮房吏都签了字;这是卸船的,中转站的兵丁也画了押。”
林砚接过账册,王敬之立刻凑过来,指尖捻起一页纸,对着日光照了照:“这纸是上个月的新纸,却做旧了,墨迹也不对——装船记录的墨色深,卸船记录的墨色浅,像是后来补的。”
李彪的脸瞬间涨红:“王吏员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道怀疑小人作假?”
“是不是作假,看看签字就知道了。”林砚翻到最后一页,装船单上的船夫签字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熟悉的劲——他去年在云溪县查粮时,见过黑风口的船夫签字,都是这个路数。可到了卸船单,同样的船夫名字,笔迹却突然工整起来,像是换了个人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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