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前的风卷着碎叶掠过府城街巷,林砚抱着捆桑皮纸从布政司回来时,衣襟还沾着省衙的朱红印泥。他拐过街角的茶寮,忽然听见布庄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,抬头正看见清河染坊的幌子在风中摇晃——这是苏晚父亲的产业,三年前他离开清河时,染坊还只是个临街的小铺子。
客官要点什么?布庄伙计迎上来,手里握着匹靛蓝布料,新到的苏绣,您瞧瞧?
林砚正要开口,里间帘子一挑,走出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。她腰间系着青布围裙,鬓角别着朵小小的桂花,正是苏晚。两年未见,她清瘦了些,却添了几分干练,看见林砚时,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。
林砚?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,目光扫过他腰间的计吏令牌,你怎么来了?
林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,有些局促地攥紧手里的桑皮纸:来买些办公用的纸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掏出块官印红泥,这是省衙新制的朱砂,给染坊用吧,颜色正。
苏晚接过红泥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。两年前他离开清河时,手掌还没这么粗糙。谢谢。她低头看着红泥,忽然抬头,你现在......在府衙当差?
林砚点头,上个月升了计吏,专管粮税。他忽然注意到苏晚的衣襟别着枚银锁片,是清河姑娘出嫁时的信物,你......
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银锁片,脸上浮起一丝苦笑:去年腊月嫁的,丈夫是府城的布商。她转身指着柜台后的中年男子,他在布庄帮忙。
林砚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,见那男子正与伙计说着什么,体态微胖,穿件灰鼠皮袍,腰间挂着个鎏金算盘——是府城有名的布商钱德贵。他忽然想起去年在清河县查粮时,钱德贵曾因偷税被二哥林墨记下名字。
恭喜。林砚嘴上说着,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。他记得苏晚从前总说要嫁个会打算盘的,因为染坊的账总让她头疼。如今她嫁了布商,倒也算遂了心愿。
苏晚似乎看出他的心思,低头整理柜上的布料:我爹说,嫁个布商能帮衬染坊的生意。她忽然从柜台下摸出块青布,这是我新染的,你穿青布好看。
林砚接过青布,触手冰凉,像是浸过霜。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,苏晚在染坊后院偷偷给他染了件靛蓝长衫,结果被苏老爹发现,罚她跪了半宿。那夜他翻墙进去看她,她膝盖红肿,却还笑着说这颜色染得正。
谢谢。林砚把青布叠好,塞进怀里,我现在穿官服多,这布......
做官了更要体面。苏晚打断他,这是我用新方子染的,不易掉色。她忽然从柜台里拿出两匹官布,这是回礼,祝你的官越做越大。
林砚看着那两匹布,正是府衙新制的青灰色官布,比苏晚给的青布颜色深些。他忽然想起,布政司上个月刚把官布的采购权交给钱德贵的布庄,这布怕是从他那里来的。
你丈夫......林砚刚要开口,钱德贵已经走过来,脸上堆着笑:这位是林计吏吧?久仰大名!他拱拱手,听说您搞的减税策让五县税银增了一成,真是年轻有为啊!
林砚客气地回礼,注意到钱德贵的袖口绣着牡丹纹,与黄员外的一模一样。他忽然想起二哥林墨的警告:牡丹会的人连布商都不放过。
钱老板客气了。林砚道,这减税策不过是让佃农有口饭吃。他忽然指着柜上的布料,这匹湖蓝不错,给我包两丈。
钱德贵忙不迭地包布:林计吏要,哪能收钱?算我送的!
公事公办。林砚掏出碎银放在柜上,我买布是给府衙做账册封面,得记在公账上。他忽然对苏晚道,这布我要盖布政司的印,劳烦苏娘子帮着裁一下。
苏晚点头,拿起剪刀正要裁剪,钱德贵忽然按住她的手:我来我来,你去后院看看新到的染料。
苏晚有些诧异,但还是放下剪刀,往后院走去。林砚注意到她的背影有些僵硬,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。
钱德贵目送她走远,忽然凑近林砚,压低声音:林计吏,听说您在查漕运亏空?
林砚心里一凛。漕运亏空的事,除了顾知府和几个心腹,没人知道。钱老板消息灵通啊。他淡淡道。
钱德贵赔着笑:林计吏要是需要布匹,尽管找我,价格好商量。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张银票,小小意思,不成敬意。
林砚看着那张银票,面额五百两,是布政司半年的俸禄。他忽然想起漕运亏空的三十石粮,按市价刚好值这个数。钱老板这是何意?他问。
钱德贵嘿嘿笑:听说林计吏要查李彪,他可是我的老相识。他忽然压低声音,只要林计吏高抬贵手,这五百两就是您的。
林砚的手慢慢摸向袖中的铁算盘镖。他忽然明白,为什么李彪的卸船单会有涂改,为什么黄员外的家丁会有牡丹纹——原来钱德贵才是背后的大鱼。
钱老板这是在贿赂朝廷命官?林砚冷声道,就不怕我上报布政司?
钱德贵的脸瞬间煞白:林计吏误会了!我只是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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