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豫州府衙,槐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。林砚刚把云溪县的赈灾账册装订成册,指尖划过封面那枚鲜红的官印,纸页间还残留着草木灰的气息——那是村民们核对签字时,不小心蹭上的灶膛灰,带着烟火气的真实。
“林计吏。”书吏小赵抱着一摞卷宗进来,声音压得很低,“刚从驿站听来的信,御史张大人三天后就到,听说这位大人最是严苛,去年在青州,直接掀了三个县的账房。”
林砚抬眸,笔尖在“赈灾粮结余200石”的字样旁顿了顿:“严苛是好事。”他把笔搁在砚台上,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圆点,“只要账册清白,再严的御史也挑不出错。”
小赵却搓着手,脸上带着焦虑:“话是这么说,可……可李吏员刚才偷偷来问,要不要把各村的签字表重新誊抄一遍?有些村民的字太潦草,怕张大人看着不顺眼。”
“不必。”林砚翻开其中一本账册,指着赵老栓按的红手印——指腹的纹路在印泥里晕开,边缘还沾着点麦麸,“这手印比任何工整的字迹都管用。百姓的手是种庄稼的手,字歪歪扭扭才是真的。”
小赵还想说什么,却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。顾知府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份文书,眉头微蹙:“林砚,张御史的随行清单到了,你看。”
清单上列着需要核查的项目:赈灾粮发放记录、村民签字表、余粮封存账、各县损耗明细……几乎涵盖了赈灾的每个环节。最末一行写着:“随机抽取三村,实地核对。”
“看来张大人是要连根查了。”顾知府把文书放在桌上,“刚才粮房的老王来报,说有两个县丞想把‘损耗率’改低些,让账册好看点。你怎么看?”
林砚从卷宗里抽出五本账册,都是各县上报的损耗明细:“改得了数字,改不了粮仓的余粮。”他翻开清河县的账册,指着其中一页,“您看,这里写着‘霉变损耗3石’,后面附着粮仓的取样记录,还有仵作验过的霉斑样本画像——这些都是改不了的。”
顾知府看着那幅粗糙却写实的画像(出自一个会画符的老秀才之手),忽然笑了:“你倒是把后路都堵死了。”
“不是堵后路,是留凭据。”林砚的指尖划过画像边缘,“百姓领粮时按的手印、粮仓的取样、甚至雨天送粮时车轮陷在泥里的印辙记录……这些都是凭据。御史要查,就让他查这些。”
正说着,门外传来争执声。林砚和顾知府走出去,见粮房的刘县丞正和赵老栓拉扯,老人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,气得胡子发抖。
“赵老汉,你这包东西我不能收!”刘县丞的脸涨得通红。
“俺不是送礼!”赵老栓把布包往刘县丞怀里塞,“这里面是俺家婆娘烙的杂粮饼,给林计吏和大人垫垫肚子!你们为了俺们能吃上饭,熬了多少夜?这点东西算啥!”
林砚赶紧上前扶住老人:“赵伯,饼我们收下,但您得听我说。”他接过布包,解开绳结,里面是六个焦黄的杂粮饼,还带着余温,“这饼我记下了,算您预存在我这儿的。等秋收了,我去您家吃新麦面,到时候您可别嫌我嘴馋。”
赵老栓愣住了,随即笑了:“中!中!俺给你留着新麦!”
刘县丞看着这一幕,脸上的窘迫渐渐散去,低声对林砚说:“刚才是我糊涂了,不该拦着老人家。”
“不怪你。”林砚把饼递给小赵,“分下去,大家垫垫。”他转向顾知府,“大人,我想去趟云溪县,再核对一遍封存的余粮。”
顾知府点头:“去吧。带上两个信得过的兵卒,路上小心。”
云溪县的粮仓在镇子东头,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石墙。林砚到的时候,粮仓的老看守正蹲在门口抽烟袋,见他来了,赶紧站起来:“林计吏!您咋来了?”
“张御史要来了,我再看看余粮。”林砚拿出钥匙,和看守的钥匙一起插进锁孔,“咔哒”一声,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。
粮仓里弥漫着干燥的谷香,两百石粮食分装在二十个麻袋里,整整齐齐地码在垫高的木板上,每个麻袋上都贴着标签:“赈灾余粮·云溪村·10石”,下面是林砚和村长老的双签字。
林砚随机抽出一袋,剪开绳结,金黄的小米滚落出来,颗颗饱满。他抓起一把,指尖碾过,没有受潮结块的迹象。
“看守大叔,最近有人来这儿吗?”
老看守挠挠头:“就昨天,李县丞让人来问过余粮能不能‘挪’点去别的县,说是那边账上差了点,等秋后再还。我没敢应,说钥匙在您和顾大人手里。”
林砚心里一沉:“他还说啥了?”
“没了,就磨磨蹭蹭看了半天,嘴里念叨着‘御史来了不好办’。”
林砚重新封好麻袋,眼神冷了几分。他拿出纸笔,让老看守写下李县丞来过的记录,又让同行的兵卒签字作证,才锁上粮仓。
回程的路上,夕阳把路两旁的麦田染成金红色。林砚坐在马车上,手里捏着那份记录,心里却在盘算——李县丞的县账上若真有亏空,必然会动余粮的心思,而张御史最恨的就是挪用赈灾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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