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末的豫州府衙,槐花正落得热闹。淡白的花瓣飘进窗棂,落在林砚案头那本《商税旧典》上,像给泛黄的纸页缀了层碎雪。他指尖划过凡商户,月缴银五钱,不问盈亏的条目,眉头不自觉地蹙起——这便是沿用了三十年的商税旧制,不问生意好坏,一概按户收税,难怪街角的杂货铺老板总叹赚的还不够缴税。
林砚,进来。顾知府的声音从签押房传来,带着难得的轻松。
林砚推门而入时,正见顾知府对着一幅舆图出神,图上用朱砂圈着豫州的大小城镇,府城、云溪、清河......每个圈旁都标着数字。张御史刚离府,临走前在我这儿夸了你半刻钟。顾知府转过身,手里捏着支狼毫,说你核的账比算盘珠子还实在
林砚耳根微热,低头看着靴尖:都是按规矩办的。
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顾知府笑了,指着舆图上的朱砂圈,你看,这是各州的商税总额,豫州去年排倒数第三。不是商户少,是税卡太乱——城外有关卡税,进城有门摊税,连摆个菜摊都要交地皮钱,商户们要么逃税,要么干脆关门。
林砚心里一动。他想起去年在清河县,见过挑着担子卖菜的农户,为了躲税吏,天不亮就往城外跑,好几次被巡夜的兵卒拦下。大人是想......改革商税?
正是。顾知府将一叠卷宗推给他,这是近五年的商税账册,你看看。
卷宗里的记录混乱得惊人:绸缎庄和豆腐铺缴的税一样多,开了三个月就倒闭的茶馆,税单却缴到了年底,还有些商户用以物抵税的名义,把发霉的粮食、破洞的布匹都送进了税库。林砚越看眉头皱得越紧,忽然在一页账册上停住——那是府城最大的布商王记,去年缴税五十两,可按他铺子的规模,少说也该缴两百两。
这王记......
王记老板是吏部李侍郎的远房表亲。顾知府语气平淡,税吏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缴多少,全看心情。
林砚合上卷宗,指尖在二字上重重一点:商税的症结,不在收多少,在怎么收。他走到舆图前,指着府城的位置,就像核粮账要分县别、年份、损耗,商税也该按营业额、行业、规模分级。卖绸缎的和卖青菜的,税怎么能一样?
顾知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接着说。
我想把商户分三等。林砚拿起笔,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,一等是绸缎庄、酒楼这类,月营业额超百两的,缴百分之五;二等是杂货铺、布庄,月营业额五十到百两的,缴百分之三;三等是菜摊、豆腐铺,月营业额不足五十两的,缴百分之一。他顿了顿,又添上一句,而且要一税通,缴了这税后,关卡、门摊都不能再收,税单上盖府衙大印,谁也不能刁难。
顾知府盯着表格看了半晌,忽然拍了下案几:分级收税!既让大商户多缴,又能让小商贩活下去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但怎么核定营业额?商户们肯定会瞒报。
三联单林砚脱口而出,这法子是从粮账的双签字里化出来的,商户自己报一个数,税吏核一个数,再让同街的商户互相监督,三个数对得上才能缴税。税单分三联,商户留一联,税吏存一联,府衙备案一联,谁也改不了。
正说着,书吏匆匆进来禀报:大人,王记布庄的王老板求见,说给您送了新到的云锦。
顾知府和林砚对视一眼,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深意。让他进来。顾知府淡淡道。
王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,穿着锦缎长衫,手里捧着个描金盒子,脸上堆着笑:顾大人,这是江南新出的云锦,想着您快过寿了,特来孝敬......
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的表格,脸色微变:这是......
是新的商税法子。顾知府把表格推到他面前,王老板看看,觉得可行吗?
王老板的手指在一等商户·百分之五上抖了抖,干笑道:大人,这......是不是太急了?商户们怕是一时接受不了。
林砚忽然开口,王老板去年卖了三千匹布,按新规矩该缴一百五十两税,可您实际只缴了五十两。若是不急着改,府衙的税库迟早要空,到时候拿什么赈灾、修河?
王老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支吾着说不出话。顾知府挥挥手:云锦留下,税的事,过几日府衙会贴告示,王老板是体面人,该带个好头。
王老板讪讪地走了,林砚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赵老栓说过的话:地主缴的税少,佃农就得多缴;大商户逃税,小商贩就活不成。这世上的道理,其实都是相通的。
接下来的几日,林砚带着人跑遍了府城的大街小巷,记录下大小商户的规模、生意好坏,甚至蹲在杂货铺门口数了三天进出的客人,就为了算出个大致的营业额。他把商户们的意见一条条记下来:卖菜的张婶说百分之一能接受,就怕税吏乱加码,开酒楼的李掌柜担心同行瞒报,自己缴多了吃亏。
这些都得写进细则里。林砚对着油灯整理记录,案头堆着厚厚的纸,上面画满了表格、批注,还有从商户那儿借来的账本,要写明税吏敢乱收费就革职,还要让商户选个代表,每月和税吏一起核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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