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卷着槐花飘进省衙西窗,林砚正伏在案前核对着盐税账簿,笔尖在淮盐运销明细表上划过,将损耗率一栏的圈出来,旁注较上月增两厘,需查运盐船是否漏舱。他指尖沾着墨,额角沁出细汗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账册上,把两个字的落款照得清晰——这是他在省衙当差的最后一本账,也是最厚的一本。
林主事,刘司长在巡抚衙署等你。衙役的声音刚落,林砚已直起身,将账册按类目摞好,最上面放着那本装订整齐的《省财政优化报告》。他拍了拍长衫上的碎纸屑,想起三个月前熬夜写报告时,案头的油灯换了三盏灯芯,砚台里的墨磨得见底,连娘送来的炒花生都忘了吃,如今纸页边角已被指尖摩挲得发毛。
巡抚衙署的议事厅里,檀香袅袅。刘司长正捧着那份报告,对巡抚周大人说:您看这页,近三年节省的30万两银子,去向写得比自家账本还清楚——12万两补了去年的赈灾缺口,账目后附了灾民领粮的手印名册;8万两修河工,连每块石料的采买价都标着;还有10万两添设了六座粮仓,图纸就在附录里,全是林砚自己画的,底下垫了三寸防潮木架,通风口对着东南风,比老粮仓少耗三成粮食。
周巡抚翻到报告最后一页,见林砚用小楷写着财政如流水,堵渗漏不如疏渠道,指尖在这句话上顿了顿:这后生,倒是通透。
可不是嘛!刘司长往前凑了凑,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,像在夸自家子侄,上个月查漕运亏空,别人都围着账册打转,他直接带着量具去码头,量船的吃水量、查麻袋的缝补处,硬是找出了虚报载重的猫腻。周大人您还记得不?去年冬天,咱省的粮仓耗粮突然多了五成,满衙的人都说是老鼠盗粮,就他蹲在粮仓角落看了三天,发现是通风口堵了,粮食返潮发霉,才报的损耗——后来按他说的改了通风口,耗粮立马降下来了。
正说着,林砚已走到门口,轻轻叩了叩门。进来。周巡抚抬眼打量他,见这年轻人长衫洗得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里还攥着本翻旧的《漕运算则》,倒没有寻常吏员的拘谨。
林砚,周巡抚把报告推到他面前,户部来文,要各省荐懂财税、能实干的人,刘司长把你报上去了。
林砚低头看了眼报告上自己写的节省银钱当用在实处,笔尖在账册上留下的压痕还清晰可见。他想起去年冬天在粮仓里冻得发红的指尖,想起核对运盐船时沾在裤脚的泥浆,忽然觉得那些熬过的夜、跑过的路都有了分量。
大人,他抬头时,目光亮得像晒在粮囤上的阳光,去哪都是算账,只要能把账算明白,在哪都一样。
刘司长在一旁笑了:你这性子,跟账本一样实在!放心,巡抚大人已经在荐书上签了字,过几日吏部就会下文。到了京城,可别给咱省衙丢人。
林砚拿起那份报告,纸页间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和槐花味——早上整理时,窗台上的槐花落在纸页上,他没舍得拂掉。谢刘司长举荐,谢巡抚大人。他微微躬身,转身时,阳光正好落在报告的封面上,江苏财政优化报告几个字,在光里透着股踏实劲儿。
走出巡抚衙署,院外的槐花开得正盛,风一吹,落了他满身。林砚抬手拂去肩上的花瓣,想起昨晚核完最后一笔账时,案头的茶水凉透了,却在杯底沉淀着一层细密的茶渣,像极了这三年来在省衙攒下的经验——琐碎,却扎实。他摸了摸怀里的报告,指尖触到纸页上自己画的粮仓剖面图,忽然觉得,这封荐书,不是结束,倒是像给下一程路,铺了块结实的垫脚石。
回到值房,秦越正等着交接账册,见他进来,连忙起身:林哥,听说你要被荐去京城了?林砚点头,将《省财政优化报告》副本递给他:这上面的节省款项明细,你照着核,有不懂的就记下来,我去京城后给你回信。
秦越翻着报告,眼睛亮了:林哥你连官仓修缮的木料采购价都标了市场价对比,太细了!林砚笑了笑:财政上的事,差一分都不行。对了,漕运损耗那栏,我标了每月抽查运船空载/满载吃水线,你照着做,能少不少麻烦。他说着,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,这是我记的三年省账疑点,库吏交接时容易少记零碎银两盐引核对要注意印章防伪,你照着盯,错不了。
秦越接过本子,指尖捏得紧紧的:林哥你放心,我肯定守好这摊子。
夕阳斜斜照进值房,林砚收拾着东西,最底下压着张全家福——娘坐在中间,大哥扛着锄头,二哥捧着书卷,他站在最边上,穿着刚当差时的新长衫。他轻轻摩挲着画像,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,娘塞给他的炒花生,布袋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。
“去京城也好,”他对着画像轻声说,“把账算得更明白些。”窗外的槐花又落了一阵,像是在应和他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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