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碾过卢沟桥的青石板时,林砚正借着晨光翻看手里的《京城舆图》。图上用朱砂标着的位置,旁边密密麻麻写着街巷名称,最显眼的棋盘街三个字下,他用墨笔注了距户部三里,多官轿。车窗外,永定河的水波泛着金鳞,岸边的垂柳垂到水面,倒让他想起清河老家的河湾——只是这里的河面更宽,往来的船帆也更密。
林哥,前面就是广宁门了!大哥林石掀开车帘,声音里带着兴奋。他手里攥着个粗布包,里面是娘塞的炒花生,一路颠簸下来,壳子碎了不少,香气从布缝里钻出来,混着车外的尘土味,倒有了几分踏实的烟火气。
林砚抬头望去,城楼巍峨,青砖上爬满青苔,城门洞里进出的车马络绎不绝。守城的兵卒检查文书时,目光在林砚的吏部调令上停了停,又扫过他身上半旧的长衫,嘴角撇了撇:外地来的官?
是,赴户部当差。林砚递过调令,指尖因攥得太久,在纸页上留下浅浅的压痕。
兵卒验了文书,挥手放行。马车刚进城门,林砚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——街面宽得能并排走四辆马车,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,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招展,茶肆里传来说书先生的醒木声。有穿圆领袍的官员坐着八抬大轿从旁经过,轿帘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铺着的锦垫,与路边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形成鲜明对比。
这京城,真阔气。林石咂着嘴,眼睛不够似的打量着,忽然拽了拽林砚的袖子,你看那官轿,抬轿的轿夫都穿着绸缎鞋!
林砚没作声,只是把舆图上广宁门内大街的位置圈出来,旁注商铺多,物价高。他记得来前秦越发的信里说,京城的米价是清河的三倍,得找个离衙门近又便宜的住处。
马车在巷子里转了三圈,才在一条叫槐树巷的胡同里停下。房东是个姓王的老太太,领着他们去看院子时,手里还挎着个菜篮子,里面装着刚摘的豆角。就这院,三间房带个小跨院,月租三百文,离户部走路两刻钟。她指着院角的老槐树,这树有几十年了,夏天能遮半院阴凉。
林砚抬头看那槐树,枝繁叶茂,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,倒真像老家村口那棵——只是这棵的树皮更光滑,想来是少了孩子们攀爬的缘故。跨院的角落里堆着些旧木料,像是以前盖房子剩下的,林石眼睛一亮:这木头能劈了当柴烧不?
王老太笑了:随便用,放着也是占地方。
定下住处,林砚让林石收拾屋子,自己揣着舆图去户部认路。刚出巷口,就见两个小吏穿着青色公服,正对着个挑担的老汉嚷嚷:这菜税怎么算不明白?告诉你多少回了,十斤以上抽一成!
老汉急得满脸通红,手里的秤杆抖个不停:官爷,我这菜带土重,去了泥也就九斤......
林砚停下脚步,默数着老汉筐里的青菜,又看了看小吏手里的税簿,忽然开口:按去皮净重算,九斤抽九两,他这筐菜带泥十斤二两,去皮后正好九斤,没错。
小吏斜眼看他:你谁啊?敢管咱们京兆府的事?
户部新到的林砚。林砚亮出调令,指尖在税簿上点了点,税律载蔬果以净重计税,你们这簿子上写的带泥称重,不合规矩。
小吏见是户部的官,气焰矮了半截,嘟囔着改了税单。老汉千恩万谢,要塞给他一把青菜,林砚摆摆手:按规矩缴税就行。
等小吏走远了,老汉才说:先生是外地来的吧?京城的小吏都这样,总想着多刮点......
林砚没接话,只把京兆府税吏多违规记在舆图背面,加快脚步往户部去。
户部衙署的门脸不算张扬,朱漆大门上挂着匾额,檐下的石狮子嘴角缺了块角,倒添了几分古朴。门房验了调令,领着他去见司务:林主事来得巧,周尚书刚还问起各省举荐的人到了没。
司务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,领着他在各司房转了转,指着度支清吏司的牌子说:你先在这值房落脚,周尚书忙着呢,过几日再召见。值房里摆着三张案几,最里面那张积着层薄灰,显然是许久没人用了。
林砚谢过司务,放下包袱就开始擦案几。他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砚台——是块普通的端砚,边角磕了个豁口,还是当年在清河当差时买的——又取出那本《全国财税地图》,小心翼翼地铺开。这地图是他花了半年功夫画的,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省税银:红色是田税,蓝色是商税,黄色是盐税,西北几处标着的地方,田税那栏用虚线画了个向下的箭头。
这是你画的?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林砚回头,见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吏,正眯着眼看地图。
是,想着熟悉下各省情况。林砚答道。
老吏指着东南沿海的盐税区:这里的盐税去年涨了两成,你知道为啥不?
查过卷宗,林砚指着私盐查处记录那栏,去年擒了三个大盐枭,官盐销量上去了,税自然涨了。他顿了顿,又道,但今年的盐价也涨了,得查是不是盐商趁机抬价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