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刚过,京城的风里就带了些凉意。林砚算完最后一笔漕运税银,把账册锁进樟木箱时,指腹触到了箱底那包炒花生——是娘临走前塞给他的,用粗布包着,棱角分明,像块沉甸甸的念想。
“该接娘来了。”他对着账本上“九月”那栏轻轻画了个圈,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。从清河到京城,水路走运河最快,算上装船、卸船的功夫,正好十五天,赶在霜降前到,能避开河里的薄冰。
林砚提前三天就去了通州码头,找了艘熟悉的货船。船老大姓王,去年帮他运过清河的账册,见了面就拍着胸脯:“林郎中放心,这船我给您留着最稳当的舱位,铺三层棉垫,保证老太太坐得舒坦!”
出发前一夜,林砚在小院里忙到半夜。他把西厢房的旧木床拆了,换上新打的柏木床,床板上铺了两层褥子,都是从清河带来的老棉絮,晒得蓬蓬松松。墙角堆着刚买的炭,是通州最好的银骨炭,烧起来不冒烟, warmth 正好。窗台上摆着两盆秋菊,是从花市挑的“晚香”,据说能开到小雪,娘准喜欢。
“哥,这柜子要不要再擦一遍?”林石拎着布巾,正蹲在樟木柜前使劲擦,柜面上的雕花被他擦得发亮。他是上个月跟着货船来的,一来就把小院的杂活全包了,每天天不亮就去早市,能把二文钱的菜价砍到一文半。
林砚看着他额角的汗,递过块帕子:“差不多了,娘不讲究这些。”话虽这么说,还是接过布巾,把柜角的缝隙也擦了擦——那是娘以前总念叨的“藏灰的地方”。
第二天卯时,船刚靠岸,林砚就看见娘扶着船舷站着,蓝布褂子外面套了件青布马甲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用根素银簪子绾着。林石比他还快,三两步跳上船,接过娘手里的包袱:“娘,我来!”
“慢点跑,别摔着。”娘拍了拍林石的胳膊,目光在林砚身上转了圈,见他穿着石青色公服,袖口磨出了点毛边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:“在京城当差,怎么还穿这旧衣服?”
“这衣服结实。”林砚笑着接过娘的另一个包袱,里面裹着二哥林墨新寄来的《算经新解》,还有娘纳了半年的棉鞋,“走,回家给您炖了鸡汤,用张屠户新杀的鸡。”
小院里的老槐树下摆着张竹桌,林砚把鸡汤端上来时,娘正坐在小马扎上看那两盆秋菊:“这花养得好,比老家后院的精神。”她拿起朵刚摘的菊花,往鬓角别了别,又觉得不妥,摘下来放进瓷瓶里,“还是插着好看。”
林石在一旁剥着花生,是娘带来的那包,炒得焦香:“娘,大哥现在可厉害了,昨天去买炭,愣是让掌柜的送了半筐劈柴,说‘林郎中的娘来了,得让老太太烤着暖和’。”
娘笑着瞪了他一眼:“别听他瞎吹,定是人家看你嘴甜。”话虽这么说,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,给林砚碗里夹了块鸡腿,“多吃点,看你瘦的,在部里是不是总熬夜?”
“不常熬。”林砚往娘碗里盛了勺汤,“现在账都理得顺了,每天亥时前准能回来。”他没说的是,为了赶在接娘前清完上个月的账,他连着三天在值房打地铺,赵老吏心疼他,把自己的厚褥子都让给了他。
饭后,娘要去逛早市,林砚想陪着,被她推了回来:“你去当你的差,我跟石头去就行。”林石立刻拍着胸脯:“娘,我知道哪的菜新鲜,还便宜!”
等林砚下衙回来,一进院就愣住了——西厢房的窗台上摆着排咸菜坛子,有腌萝卜、酱黄瓜,都是娘的拿手绝活;墙角堆着捆刚摘的青菜,沾着露水;林石正蹲在井边劈柴,娘站在旁边指挥:“劈小点,烧起来省炭。”
“娘,您怎么买这么多菜?”林砚放下公文包,接过娘手里的菜篮子。
“早市的萝卜便宜,一文钱能买三个,我多腌了点,给赵老吏他们送些。”娘擦了擦手,从怀里掏出个小账本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“萝卜十斤,三文;黄瓜五斤,二文;针线一包,五文”,“你看,比老家还便宜些。”
林砚看着那本比户部账册还整齐的小账本,忽然想起小时候,娘总在油灯下记家里的开销,一分钱都要分三行写,说“清楚了心里踏实”。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份“全国粮价表”:“娘,您看这个,京城的米价比清河贵两文,但面粉便宜,以后多做面食给您吃。”
娘接过表,眯着眼看了半天,指着“江南米”那栏:“这个米好,就是贵了点。”又指着“山东面”,“这个实惠,明天让石头买些,我给你们蒸馒头。”
过了几日,娘渐渐熟了街坊。张屠户家的小孙子总来院里玩,娘就把腌好的萝卜给他装一小碗;隔壁的李婶会做针线,娘就拿着新纳的鞋底去找她请教,回来时总带着半筐李婶种的豆角。
这天林砚下衙,见娘正坐在槐树下翻晒药材,是些枸杞、黄芪,用竹匾盛着,晒得红彤彤的。“这是你二哥寄来的,说让给你泡水喝,败火。”娘拿起颗枸杞,放进嘴里嚼了嚼,“挺甜的,比老家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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