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河工地的寒风裹着冰碴子,刮在脸上像刀割。林砚裹紧了身上的青布棉袍,看着沈砚指挥工匠们在工段旁搭起木棚,棚顶的茅草被风掀起一角,少年踮着脚拽了半天,冻得鼻尖通红:“林郎中,这棚子结实着呢,账本贴在里头,雨雪都淋不着!”
木棚的梁柱是新伐的杉木,沈砚特意让人在柱脚上钉了铁皮,说是“防老鼠啃账本”。林砚伸手摸了摸棚壁的木板,拼接得严丝合缝,笑道:“比我在清河搭的记账棚讲究多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本线装册,“这是‘工账流水册’,每天买了什么、谁领了工钱,都按这格式记,字要写大些,得让目不识丁的村民也能看懂数目。”
沈砚翻开册子,见第一页印着“材料采买”“人工支出”两个大栏,下面用朱笔标着“石灰每担价银三钱”“壮丁日薪五十文”,忍不住咋舌:“连这都印好了?”
“昨儿在京城印的。”林砚指着“人工支出”栏里的空白处,“让领工钱的村民按指印,一个印对一个名,少一个都得查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包袱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二十枚铜铃,“每个工头挂一枚,收工时摇铃集合,谁没来、谁早退,一听就知道。”
正说着,几个裹着破棉袄的村民扛着石料走过,见棚子前堆着新做的木牌,上面用炭笔写着“今日石料到十车,每车价银五两”,都停下脚来打量。有个豁了牙的老汉眯着眼念叨:“这字写得真清楚,比县太爷的告示还明白。”旁边的后生接话:“听说管账的是京城来的林郎中,当年在清河修堤,一分钱都没多花。”
林砚听见了,对老汉拱了拱手:“大爷若发现账上的数不对,尽管来棚里说,我给您查。”
老汉愣了愣,慌忙摆手:“不敢不敢。”可眼里的疑虑,却慢慢化成了踏实。
开工头三天,林砚没睡过一个囫囵觉。天不亮就跟着采买官去石料场,看着过磅、记账,石料商想多报两成重量,被他当场掀了账本:“称上的秤星不会说谎,你这账若敢多写一个字,我现在就送你去按察司。”采买官是赵老吏举荐的山东小吏,叫王诚,性子轴得像秤杆,当即掏出算盘噼啪一算,冷声道:“多报三十斤,按市价得退六文钱,拿来!”
石料商脸涨成了猪肝色,悻悻地摸出铜钱,被围观的村民哄笑:“碰到林郎中,算你倒霉!”
白日里盯着工匠们干活,林砚总爱蹲在石料堆旁,看村民们搬石头、挖河泥。有个叫栓柱的后生力气大,一人能扛两筐碎石,林砚就拿着工票在旁记:“栓柱,今日扛碎石二十筐,加十文钱。”后生咧着嘴笑,露出两排白牙:“林郎中看得真细!”
到了夜里,工棚的油灯能亮到后半夜。林砚和沈砚、王诚围着账册核对,炭火盆里的炭快烧尽了,沈砚就往里面添些碎木屑,呛得直咳嗽。王诚把白天的采买账摊开,每笔都压着两人的签字,连买了两文钱的麻绳都记在上面:“林郎中你看,这账比我家的油盐账还细。”
林砚翻到“石灰支出”那页,见王诚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石灰窑,忍不住笑:“你这是怕忘了从哪买的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王诚挠挠头,“上次在徐州买石灰,就被人用陈灰充新灰,我画个窑记着,回头去查,准错不了。”
正核着账,棚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冷风卷着个人影进来,是个穿绸缎棉袍的中年男人,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。沈砚认出是负责土方工程的工头刘三,皱着眉问:“刘工头半夜来干啥?”
刘三满脸堆笑,把布包往桌上一放,“哗啦”滚出几锭银子,借着灯光闪得晃眼:“林郎中辛苦了,这点小意思,给您润润笔。”他往林砚身边凑了凑,压低声音,“您看那土方量,能不能多记两成?反正朝廷的银子多,不差这点。”
林砚的脸沉了下来,指尖在账册上重重一敲:“刘工头可知这一锭银子值多少?”他拿起一锭五两重的银子,声音冷得像外头的冰,“够五十个村民干一个月,够三十户人家买过冬的口粮。你敢拿,我就敢把你送进大牢,让你算算牢饭多少钱一天!”
刘三的笑僵在脸上,手还伸在布包里,哆嗦着不敢收。王诚早已翻出土方账,指着上面的“每日土方量”怒道:“你昨天少挖了三丈,还敢来要好处?这账现在就改,扣你十文工钱!”
林砚抓起银子塞进布包,往刘三怀里一塞:“拿着你的脏钱滚!再敢来,我就让你尝尝度支令牌的厉害。”
刘三抱着布包狼狈地跑了,棚外的风声里还夹杂着他的嘟囔。沈砚气得直跺脚:“这狗东西,明日就撤了他!”
“不急。”林砚重新摊开账册,“让他接着干,但每天的土方量得让三个村长盯着,少一尺都不行。”他在账册上写下“刘三工段,加派村民监督”,笔尖划破了纸页,“对付这种人,就得用账本说话,一笔一笔记清楚,让他赖都赖不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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