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内,烛火通明,却静得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。陆景渊刚批完西北军饷的奏折,指尖正按压着微蹙的眉心,高德胜便脚步匆匆却又极力放轻地走了进来,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陛下,”高德胜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“碎玉轩那边……出事了。”
陆景渊抬起眼,眸中并无太多意外,只是淡淡道:“讲。”
高德胜深吸一口气,将方才碎玉轩惊心动魄的一幕,原原本本、巨细靡遗地禀报上来。从老钱头被莫名支开,到常嬷嬷听到凄厉尖叫,再到侍卫及时出现拿下“刺客”,以及那枚要命的柳家腰牌挂坠和太监小路子的身份……
陆景渊静静地听着,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,唯有搭在龙案上的手指,无意识地、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直到高德胜说到沈星落“受惊过度”、“哭叫不止”、“衣衫不整(被茶水泼湿)”时,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“……那刺客小路子,嘴巴硬得很,打死不认,只说是自己猪油蒙了心,想去偷窃废后可能藏着的私房钱,矢口否认与任何人有关。”高德胜最后补充道,语气带着愤懑,“可那柳家的腰牌,却是铁证!”
“偷窃?”陆景渊终于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嘲讽,“柳忠手底下的人,何时穷到要去一个废后宫里偷那三瓜两枣了?还特意挑了个朕召见阁臣、守卫注意力在前朝的时辰?还带着匕首?”
高德胜低头:“奴才也觉得此事漏洞百出,分明是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,但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。
陆景渊没有立刻发作,也没有下令彻查柳家。他只是沉默了片刻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,看到那座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的小小宫苑。
“她……”他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,“当时反应如何?”
高德胜一愣,忙回道:“据老钱头和常嬷嬷说,吓得厉害,哭叫得撕心裂肺,还胡乱扔东西自卫……不过,也多亏了娘娘那几声尖叫,才及时引来了巡守的侍卫和院里的奴才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……”
“尖叫?扔东西?”陆景渊重复了一遍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,“倒是……机警。”
高德胜又是一愣。陛下这关注点……是不是有点偏?不过他还是顺着话头说:“是,娘娘虽……神志不清,但求生之能,倒是异于常人。”
“异于常人……”陆景渊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,眸色渐深。
真的是这样吗?
仅仅是求生本能?
一个真正的疯子,在遭遇突如其来的袭击时,会是这般反应?惊恐哭叫或许有之,但那般精准地时机——恰好在他派去的暗卫发现异常、侍卫即将合围的那一刻放声尖叫?还有那“胡乱”扔出去的东西,怎么就那么巧,能阻挠对方片刻?
更不用说之前那些“恰好”说中的朝堂秘辛,那些“无意”点破的臣子阴私……
一次是巧合,两次是运气,三次四次呢?
陆景渊缓缓向后靠在龙椅上,闭上眼睛。脑海中浮现的,是暗卫回报中那个在冷宫里艰难求生、辨认草药、设计反杀送毒太监的沈星落;是那个在碎玉轩门口装疯卖傻、却字字句句直戳要害的沈星落;是今夜这个在危急关头、爆发出惊人机智和应变能力的沈星落……
这些碎片化的形象,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顺从、甚至有些懦弱的沈皇后,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。
一个人,真的能在遭受巨大打击后,疯得如此……有章法?疯得如此……锋芒毕露?
还是说……她根本就没疯?
这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,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。
若她没疯,那这一切的表演,该是何等深沉的心机?何等可怕的忍耐力?她装疯卖傻,隐忍至今,目的究竟是什么?仅仅是为了活下去?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?
而若她没疯,那些她“听”来的、“看”来的东西,又该如何解释?难道这世间,真有鬼神莫测之能?
无论答案是哪一个,这个叫沈星落的女人,都绝不再是他最初认定的那个可以随意丢弃、或是有点趣味的玩物。
她是一把剑。
一把或许淬着毒,或许未开锋,但绝对足够锋利、足够危险的剑。
用得好,或许能为他斩开前朝后宫中许多盘根错节的荆棘。
用不好,则可能伤及自身。
风险极大。
但……诱惑同样巨大。
陆景渊重新睁开眼,眼底深处那抹探究和兴味,已然被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审慎的权衡所取代。
“陛下,”高德胜小声请示,“那小路子和柳家那边……”
陆景渊眸光微闪,瞬间有了决断。
“将那小路子,”他声音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移交内务府慎刑司,按宫规处置,偷窃御用之物,惊扰宫眷,罪加一等。至于那腰牌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或许是栽赃,或许是遗失被拾,不必深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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