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光阴,如太衍秘境中那一泓幽潭——表面静默无波,深处却暗流奔涌,倒映星月,吞吐云霞,更悄然蚀刻着少年眉宇间的青涩与眼底初生的锋芒。
太衍秘境,非山非海,亦非寻常洞天;它是上古大能以心火为引、以命格为契,在天地裂隙间凝成的一方“时之褶皱”。入口如雾中蝶翼,一触即颤,一入即封。十年,对外界而言不过三十六个春秋轮转,对秘境中人,却是三百六十轮寒暑淬炼、三千六百次生死擦肩。有人踏碎虚空得一道剑意真种,有人跪拜荒碑悟半卷失传道经,有人于枯骨堆里拾起一枚残缺玉珏,指尖微温,竟浮现出早已湮灭的宗门徽记……而更多的人,连名字都未曾留下,便化作秘境深处一缕轻烟、一簇磷火、或是一株骤然绽放又瞬息凋零的幽昙——那花只开一息,瓣落无声,仿佛天地吝啬到不肯为他们多留半帧侧影。
叶晚歌站在秘境边缘的断崖之上,素衣未染尘,长发束得极紧,像一道不肯松动的誓约。她指尖捻着一枚褪色的银铃,铃舌已哑,却仍被她日日摩挲,温润如初。那是十年前离宗前,妹妹叶馨云悄悄塞进她掌心的:“姐姐若听见铃响,便是我在风里喊你。”十年了,铃未响,可她始终没丢。她望着远处雾霭翻涌的出口,目光沉静如古井,却分明有细碎光尘在瞳底浮沉——那是等待,是守诺,更是以身为锚,稳住整个家族在修仙界风雨飘摇中的重心。
不远处,叶馨云正俯身采撷一株将谢的雪魄兰。花瓣薄如蝉翼,泛着月华般的冷光,指尖拂过,竟有细雪簌簌而落。她比十年前高了些,肩线舒展如新抽的竹枝,眉目间少了几分少女的跳脱,多了三分沉敛的韧劲。可当她抬眸望向姐姐时,眼尾一弯,笑意便如春水破冰,清亮得晃人眼——那光,十年未减,只是沉淀得更深了,像深潭映月,静而愈明。
她身旁立着沈砚岑。这位玄枢宗首席剑尊,素来以冷峻着称,袍角不沾露,袖口不染尘,连呼吸都似按着《太虚引气诀》的节律。可此刻,他广袖微垂,袖口却悄然滑下一小截,露出腕骨处一道淡青色旧痕——那是十年前秘境开启前夜,他替叶馨云挡下一道反噬雷劫所留。伤早愈,痕未消,如同他从不言说的护持:无声,却比任何誓言更重。
裴清辞倚在苍虬古松之下,一袭墨蓝锦袍,襟口绣着暗纹流云。他手中把玩一枚青铜罗盘,指针却诡异地静止不动——这罗盘本该感应秘境灵脉走向,如今却只忠实地指向叶馨云的方向。他唇角噙着惯常的浅笑,可那笑意未达眼底,眼底深处,是十年如一日的凝望与克制。他曾在幽冥沼泽为她引开三头蚀魂鬼蛟,自己背脊被毒爪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血槽;也曾在焚心谷烈焰中,以本命灵火为她熔炼一炉“凝神归元丹”,七日七夜未阖眼,指尖焦黑,气息奄奄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在丹成那日,将药瓶轻轻放在她案头,转身时,袖中一枚早已捏碎的平安符,簌簌落下灰烬。
林寻站在最外围,青衫磊落,背负一柄未出鞘的长剑。他是玄枢宗年轻一代最锋利的剑,亦是最沉默的盾。十年间,他替叶馨云挡过十七次暗袭,剑鞘上新增的十七道细微划痕,每一道都对应一次她险些坠入深渊的刹那。他从不邀功,甚至从不靠近她三步之内——因他深知,有些守护,需以距离为界,以沉默为刃,方不惊扰她羽翼初丰的弧度。
当秘境穹顶忽然泛起琉璃碎裂般的波纹,金光如瀑倾泻而下,所有人皆感灵台一震,体内灵力如潮汐般被温柔托起——这是秘境“馈赠已尽,缘尽当归”的昭示。没有轰鸣,没有撕扯,只有一阵清越如鹤唳的钟声自虚空深处传来,余音袅袅,似在告别,又似在祝福。光影流转间,众人身影如水墨晕染,倏忽消散于原地。
再睁眼,已是秘境外的千仞峰巅。
山风浩荡,吹得衣袂猎猎如旗。云海在脚下翻涌,金乌初升,将每个人的侧脸镀上暖金轮廓。十年隔绝,恍如隔世,可当目光相触,无需言语,十年风霜、秘境血火、暗夜孤灯、绝境相援……一切尽在不言中。叶晚歌率先上前,执起叶馨云的手。姐妹十指交扣,掌心温度彼此熨贴——姐姐的手微凉而坚定,妹妹的手温热而有力。她们谁也没有提那些独自咽下的苦,只静静望着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:一个更沉静,一个更明亮,像两枚被时光打磨过的玉珏,各自生辉,又天生契合。
“姐姐。”叶馨云轻唤,声音很轻,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,漾开一圈圈温软涟漪。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绢,上面用银线细细绣着并蒂莲,莲心各嵌一粒微光流转的星砂——那是她在秘境最深处“星陨渊”采撷的星辰碎屑,耗尽三月心神,只为绣这一朵不凋之莲。“我绣了十年,线断了七十二次,手扎了八十九回……可每次想到姐姐等我的样子,就又坐直了身子。”她仰起脸,眼中有细碎光芒跳跃,像揉碎了整片银河,“它不说话,但它替我说了所有想说的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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