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时，破屋里的油灯已经亮了小半个时辰。
苏知娴将最后一张凉皮从铁盘上揭下，薄如蝉翼的凉皮在晨光中微微颤动，透出润泽的光。她仔细地将它叠放在竹篮里——这是今天要交给天香楼的一百张凉皮中的最后十张。
旁边的灶台上，三个陶罐已经封好口。红褐色的粗陶罐身贴着鲜红的“苏记”字样，里面装着今天要交付的辣油——两罐标准版，一罐偏麻版。这是昨晚她和苏语棠商量后定的策略：保持供应的稳定性，但通过微调风味让天香楼的客人保持新鲜感。
“娘，都清点好了。”明远合上账本，声音里带着一夜好眠后的清朗，“凉皮一百张，辣油三罐。按契书，今日应收货款九百五十文。”
少年眼下虽有淡淡青影，但眼神明亮。昨晚的火锅宴和家庭会议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底气，那种惶惶不安的神色消散了许多。
苏知娴点头，用湿布擦净手：“今日你和娘一起去镇上。明轩、静姝、语棠在家，把昨天泡的豆子磨了，咱们试试做豆腐。若是成了，又是一样能卖钱的吃食。”
明轩和静姝乖巧应下。苏语棠（小草）却眼珠一转，凑到苏知娴身边，压低声音：“知娴，真不用我跟去？万一路上……”
“万一什么？”苏知娴平静地看她一眼，“青天白日，官道之上，还能有强盗不成？”
“那可说不准。”苏语棠嘀咕，“苏老三那种人，明的玩不转，来阴的怎么办？比如找几个地痞半路堵你们，抢了货，坏了交货时辰，天香楼那边可就说不清了。”
这话让旁边的明远脸色微变。
苏知娴手上动作顿了顿，随即继续将辣油罐装进垫了稻草的背篓：“若真如此，那也是他们触犯律法。咱们行的端做得正，不怕。”她顿了顿，看向苏语棠，“倒是你们在家，要当心些。院门关好，谁来都不开。若真有急事，就去翠花婶家。”
说话间，院外传来了马车声——是天香楼每日来取货的伙计到了。
今日来的是个生面孔，二十出头的年纪，精瘦干练，自称姓李。他验货很利索，清点数量、检查封装，又随机抽检了一张凉皮和一勺辣油，确认品质无误后，爽快地结了货款。
九百五十个铜钱，用粗布钱袋装着，沉甸甸的。
“苏娘子，”李伙计临走前忽然压低声音，“王掌柜让我带句话：近日镇上不太平，有几伙闲汉在打听您家的事。送货路上……小心些。”
苏知娴心中微凛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多谢王掌柜提醒，也劳烦李伙计跑这一趟。”
送走马车，她转身回屋，将钱袋交给明远收好，自己则开始准备去镇上采买的东西。
“娘，”明远跟在她身后，声音有些发紧，“刚才那伙计的话……”
“听见了。”苏知娴将需要采买的清单折好揣进怀里，“所以今日咱们早些出发，走大路，人多的地方。”
她看了眼天色，朝霞已经染红东边的云层：“去叫你弟弟妹妹起来吃饭，吃完咱们就出发。”
早饭是昨晚剩下的火锅汤底煮的面条。红汤热过之后更加浓郁，面条吸饱了汤汁，每一根都裹着诱人的红油。怕孩子们吃多了上火，苏知娴又单独煮了一锅青菜粥。
明轩和静姝显然还沉浸在昨晚火锅的美味里，吃面吃得小脸通红，鼻尖冒汗。苏语棠则一边吃一边碎碎念：“要是有芝麻酱、蒜泥、香油调个蘸料……算了算了，不能想，越想越馋。”
吃过饭，苏知娴和明远便出发了。明远背着装钱的褡裢，苏知娴挎着采买的篮子，两人都穿着最不起眼的旧衣裳——这是苏语棠强烈要求的：“财不露白，安全第一！”
从苏家村到青石镇，正常步行要半个时辰。有一条较近的土路，但要穿过一片小树林；另一条是绕远的官道，平坦但人多。
苏知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官道。
晨间的官道上已经有了些行人：挑着担子去镇上卖菜的农人，赶着驴车送货的车夫，还有三三两两结伴去镇上赶集或办事的村民。见到苏知娴母子，不少人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——苏家和天香楼合作的事，经过这几日的发酵，已经在村里传开了。
“苏家娘子，这是去镇上啊？”有相熟的村妇打招呼。
“是啊，买点东西。”苏知娴含笑回应，不多说，也不冷淡。
明远跟在母亲身侧，脊背挺得笔直。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复杂情绪：羡慕、好奇、嫉妒…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。这让他有些不自在，但想到母亲沉静的侧脸，他又定下心来。
走了一刻钟，官道拐过一个弯，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。这个时节，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，绿油油地铺展开去，晨风拂过，泛起层层绿浪。
就在这片田野边缘，官道旁一棵老槐树下，蹲着一个人。
那人三十多岁模样，穿着脏兮兮的灰布短打，头发油腻打绺，正叼着根草茎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。听见脚步声，他抬起头，露出一张黄瘦的脸和一双浑浊却透着精光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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