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司业的书房里有一种浓重的墨汁味,混合着一股药草味,还有一丝纸张受潮后发出的陈腐气息。
这间书房,比周老师的要小,但给人的压迫感却强了十倍。
没有字画,没有盆景。
四壁全是书架,上面塞满了书籍。那些书不是随意摆放,而是按照经、史、子、集,分门别类,码放得整整齐齐。
书案后,坐着一个人。
那人约莫五十上下,身形清瘦,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长袍。他的面容,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山岩,线条刚硬,法令纹深重。
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他的眼睛,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,眼眶深陷,瞳孔却亮得惊人。
他就是国子监司业,刘文渊。
苏铭不敢怠慢,上前三步,从怀中取出周文海那封火漆密信,双手恭敬地奉上。
“学生苏铭,奉业师周文海之命,特来拜见刘大人,此乃老师亲笔信函。”
刘司业的目光落在信上,尤其是那枚暗红色的、图案复杂的火漆印上,他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凝滞。
然后,他才伸出手,接过了信。
他没有让苏铭起身,也没有任何寒暄。
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用一把小巧的裁纸刀,小心地剔开了那枚火漆印。
他展开信纸,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。
整个过程,书房里只剩下信纸被展开时发出的轻微“沙沙”声。
苏铭保持着躬身的姿势,一动不动,呼吸平稳。
刘司业看信的速度不快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终于,他看完了最后一字,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,缓缓折好,却没有放回信封,而是就那样放在了手边。
他这才抬起眼,将目光重新投向依旧躬身站立的苏铭。
苏铭不敢怠慢,上前三步作揖。
“学生苏铭,拜见刘大人。”
刘司业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让他起身,也没有任何寒暄。
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用那双锐利的眼睛,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苏铭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苏铭保持着躬身的姿势,一动不动,呼吸平稳。
他感觉到,那道目光,剖析着他的一切。
他的衣着,他的神态,他呼吸的频率,他肌肉的每一丝细微颤动。
“起来吧。”刘司业的声音,和他的人一样,干涩,冷硬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谢大人。”苏铭直起身,依旧垂着眼,不敢与他对视。
刘司业指了指书案前的一张木凳:“坐。”
苏铭依言坐下,只坐了半个凳子,腰背挺得笔直。
“文海的信,我看了。”刘司业开门见山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他在信中,对你期许甚高。”
他顿了顿,那鹰隼般的目光再次落在苏铭身上。
“如今入了翰林,感觉如何?”
苏铭在心中迅速组织着语言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几分年轻人初入官场的惶恐与拘谨。
“回刘大人的话,学生……学生一切都好。”
他没有直接回答“感觉如何”,而是先定了个基调。
“翰林院乃清贵之地,院中前辈皆是学问大家,学生每日身处其中,只觉自己学识浅薄,唯有勤恳二字,不敢懈怠。”
“郭侍读体恤学生根基不稳,特命学生抄录《大兴会典》,以作磨砺。学生每日抄书,虽枯燥,却也受益匪浅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。
“只是……院中同僚,大多出身名门,学生一介寒门,与他们……说不上话。不过学生谨记老师与刘大人的教诲,多看多听,少言慎行,倒也无人为难。”
一番话,信息量巨大。
他说了自己被罚抄书,说了自己被孤立,但语气平和,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与诉苦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最后,他还巧妙地将刘司业也拉了进来,点出自己一直在“谨记教诲”。
这番回答,既展现了自己的处境,又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隐忍与沉稳。
“哼。”
刘司业的鼻子里,发出一声冷哼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抄书?郭桓也就剩下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。”
他一开口,就让苏铭心头一震。
郭桓,郭侍读的名字。
刘司业直呼其名,显然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。
“他们晾着你,不是要废了你。”刘司业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,抿了一口,那茶水想必苦涩无比,他却面不改色,“他们是要看你是否‘可用’,是否‘可控’。”
他放下茶杯,眼神变得更加锐利。
“至于郭桓,”刘司业的嘴角,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,“他背后的人,是通政使李文。李文本事不大,却最善揣摩上意。”
通政使,李文!
这个名字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苏铭眼前的迷雾。
他瞬间明白了,自己面对的,翰林院侍读的刁难,并非私人恩怨,而是来自更高层级的授意。
“学生……愚钝。”苏铭的头垂得更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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