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是愚钝,你是身在局中,看不清楚。”刘司业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他背对着苏铭,看着院中那棵梧桐树,声音变得有些飘忽。
“你可知,你那二甲第十的名次,是怎么来的?”
苏铭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“学生不知,只当是侥幸。”
“侥幸?”刘司业缓缓转过身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彻骨的冰冷,“这世上,哪有那么多侥幸。那不是王尚书一人之意,而是有人在你老师当年的旧案上,又不动声色地,添了一笔!”
旧案!
周文海老师当年那道《清厘漕弊疏》引发的构陷案!
“他们把你高高抬起,放到翰林院这个所有人都盯着的位置上,就是要看看所有人的反应,”刘司业一步步走回书案前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铭的心跳上。
“看看那些当年受过你老师恩惠,或是与他志同道合的人,会不会因为你的出现,而有所异动。”
“看看永昌侯府那边,会如何处置你这个‘仇人之徒’。”
他俯下身,双手撑在书案上,双眼如炬,死死地盯着苏铭。
“他们更想看看,周文海的弟子,是会成为第二个想去撼动大树的周文海,还是……”
“一把磨砺之后,更锋利,也更听话的刀!”
书房里,死寂一片。
苏铭只觉得呼吸困难,那股药草的苦涩味,仿佛钻进了他的肺里,让他五脏六腑都泛起寒意。
这京城的水,比老师说的,还要深,还要浑!
他不是棋子。
他是鱼饵!
是用来看这潭死水之下,到底还藏着多少条不甘心的鱼!
“多谢……刘大人点拨。”苏铭的声音,干涩得厉害。
刘司业坐回椅子上,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冷硬,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,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他端起茶杯,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茶叶末。
“在翰林院,学问是表,立场是里。在你没有能力掀翻棋盘之前,就老老实实当好你的棋子。”
“藏住的,不仅是你的锋芒,还有你的‘师承’。”
“记住,‘周文海’这三个字,在京城,有时候是护身符,但更多的时候,是催命符。”
这番话,是警告,也是最后的赠言。
苏铭站起身,再次对着刘司业,深深一揖。
“学生,受教了。”
这一次,他的躬身,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。
刘司业没有再说话,只是挥了挥手,示意他可以离开了。
苏铭知道,今日的会面,到此为止。
他从怀中,取出那个用蓝布包裹的礼物,恭敬地放在了书案的一角。
“学生初来乍到,备了些许薄礼,不成敬意,还望大人笑纳。”
刘司业的目光,随意地扫过那个布包,点了点头。
苏铭行了礼,转身离去。
走出刘府那扇黑漆木门,苏铭感觉背上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。
京城十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,吹在脸上,像被软刀子刮过。
他没有立刻离开,只是站在巷口,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愈发萧索的宅院。
鱼饵。
这两个字,像两根烧红的铁钉,狠狠钉进了他的脑子里。
他原以为自己是棋子,被动地等待着落子的命运。现在才明白,自己连上棋盘的资格都没有,只是一个被抛入浑水的诱饵,作用是搅动风云,引蛇出洞。
“师父,我……”苏铭在心中开口,声音有些发紧。
林屿难得地没有立刻吐槽,沉默了片刻。
“徒儿,别慌。”他的声音很沉静,“怕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你现在要做的,是想清楚,这鱼饵,该怎么当。”
林屿的魂体在戒指空间里踱步。
这叫什么事!这帮玩政治的,心都脏!一个不小心,我这宝贝徒儿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!
“他们把你当鱼饵,是因为你看起来弱小、可口、又没什么毒刺。”林屿的分析冷静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题,“那咱们,就遂了他们的愿。”
“咱们就当一个完美的鱼饵。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,甚至有点蠢笨,谁都想来咬一口的鱼饵。”
苏铭的脚步重新迈开,汇入了街上的人流。
林屿继续道,“从今天起,在翰林院,你就是那个只会抄书,不开窍的苏呆子。”
“饵,也能噬主。”林屿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森然的冷意,“但那是以后的事。现在,你的任务只有一个——活下去,并且,看清楚水下到底有几条大鱼。”
苏铭回到自己的小院,关上门。
他没有点灯,只是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。
直到窗外的天光彻底被夜色吞没,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,眼中那丝惶恐与震惊,被一种更深沉的冷静所取代。
谁是猎物,还不一定呢。
……
日子一天天过去,苏铭的生活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,按下了重复播放键。
抄书,下值,回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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