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苏铭的语气缓和下来,带着一丝不忍,“许兄,你的心是好的。但做事,不能光凭一腔热血。”
他顿了顿,无比郑重地说道:“这份奏疏,你可以上。但是,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。”
“第一,奏疏里,所有关于造纸新法的细节,全部模糊掉。只说是综合各地良法,绝不能让人联想到任何具体的技术来源。”
“第二,”苏铭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,“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从今天起,忘了青石镇,忘了苏家村,更要忘了你今天来找过我。你的奏疏里,绝不能出现这几个字,一个都不能!”
许清呆呆地看着他,嘴唇翕动,却说不出话来。
苏铭不是在阻止他,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,保护他,也保护自己。
良久,许清才颓然地点了点头,声音嘶哑:“我……明白了。”
他失魂落魄地走了,背影萧瑟,像一个被打败的战士。
苏铭看着他的背影,久久没有动弹。
“徒儿,你已经尽力了。”林屿叹了口气,“这朋友,能处,就是有点费命。希望他能听得进去吧。”
苏铭关上院门,回到屋里。
他知道,风暴的引信,已经被点燃了。
许清把自己关在户部的吏舍里,整整一夜。
第二天天亮,他走了出来。
双眼依旧通红,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与坚定。
他将一份重新誊写过的奏疏,郑重地放入封套。
奏疏的名字,叫《平抑纸价、开源节流以充军资疏》。
他以户部七品主事许清的个人名义,递交了上去。
正如苏铭所料,这份奏疏一出,立刻在户部内部,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。
尚书和几位侍郎,在看过之后,态度出奇地一致:留中不发,静观其变。
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,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奏疏背后的凶险。
但此策又确实精妙,直指要害,让他们不忍直接丢进废纸篓。
于是,这份奏疏,就在户部几个高层官员的书案之间,悄无声息地流转着。
......
永昌侯府,书房。
烛火通明,一个身穿锦袍、威严沉毅的中年人,正听着幕僚的汇报。
他就是永昌侯。
“……户部有个叫许清的主事,上了一道关于平抑纸价的条陈,其中‘官督民办’、‘利润反哺军资’等提法,颇为新颖。”幕僚是一个山羊胡的清瘦文士,说话慢条斯理。
“哦?一个小主事,能有这等见识?”永昌侯放下手中的兵书,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“蹊跷便在于此。”山羊胡幕僚的眼中,闪过一丝精光,“此子出身寒微,履历清白,不似有此等经世之才。下官细查其往来,发现他与一人过从甚密——新科进士,翰林院编修苏铭。”
“苏铭?”永昌侯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。
“就是此次恩科的二甲第十,青石镇人氏,周文海的门生,之前我等只觉得他无足轻重,所以并未向侯爷提及。”幕僚解释道,特意在“周文海”三字上加重了语气。
青石镇!
永昌侯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。他想起了几年前,府中负责纸业生意的管事曾上报,南边一个叫青石镇的地方,出产的一种新纸,质优价廉,对侯府在当地的生意造成了一些影响,当时并未在意。如今,这个名字再次出现,并与周文海的弟子、一份意图指向纸业的奏疏联系在一起……
“这个苏铭,入京之后如何?”永昌侯的声音沉了几分。
“深居简出,每日只在翰林院抄录文书,安分守己,与同僚交往甚少,未见任何异常。”幕僚答道,“许清的条陈,也找不到与苏铭有直接关联的证据。”
“没有证据,不代表没有关联。”永昌侯的手指,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,发出沉闷的声响,“周文海的弟子,岂会真是庸碌之辈?此子要么是心机深沉,要么……便是有人在背后指点。”
他沉吟片刻,下令道:“加派人手,盯紧这个苏铭。还有那个许清,也一并看着。不必打草惊蛇,我要知道他们每日见了何人,说了何话。”
“是,侯爷。”
“记住,”永昌侯的眼中,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,“我侯府立足至今,靠的不仅是圣眷,更是谨慎。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,都需查个水落石出。若此二人果真包藏祸心,意图不轨……”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,但书房内的空气,瞬间变得肃杀起来。
翰林院里,依旧一潭死水。
苏铭依旧在抄书。
但张逸明,却彻底变了。
他联名上疏的折子,石沉大海,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。
不仅如此,他还收到了吏部的申斥,说他“不谙政体,妄议军国”,罚俸三月。
这一下,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骄傲。
他不再高谈阔论,整个人变得阴沉而沉默。
每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不看书,也不写字,只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,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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