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苏铭开始真正研究朝堂局势,研究水利漕运,研究如何用一篇奏章让皇帝龙颜大悦。
苏铭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竟然颇有天赋,许多繁杂的政务,他总能一眼看出关窍,提出切中要害的见解。
苏铭越来越少去回想那些晦涩的符文,那些复杂的灵力回路。
只有偶尔夜深人静,批阅公文疲惫时,他会下意识地用指尖在桌面上,勾勒几个简单的、毫无意义的纹路——那是他曾经练习过无数次的“聚”字符和“固”字符的起手式。
然后他会怔住,摇头失笑,觉得自己大概是累糊涂了。
永昌侯府举办寿宴。
曾经那个高高在上、想要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的永昌侯,亲自发来请帖。
宴席上,永昌侯端着酒杯,走到苏铭面前,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:“苏大人,往日有些误会日后在朝中,还要多多仰仗苏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啊。”
苏铭看着那张曾经让他恐惧的脸,此刻却充满了拉拢。
他微微一笑,举杯回敬:“侯爷客气了。”
那一刻,苏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。
这就是掌控命运的感觉。
不是靠着躲藏,不是靠着算计,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权力的巅峰,让所有曾经的敌人低头。
这种感觉,太让人沉醉了。
苏铭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。
他习惯了身上官袍那细腻顺滑的丝绸触感,习惯了书房里那股顶级徽墨散发出的幽香,习惯了下朝后回到府中,父母那关切的问候。
关于修仙的记忆,开始变得模糊,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。
直到那一天。
大雪初霁。
苏铭被宣召入宫。
御书房内,地龙烧得极旺,温暖如春。
年迈的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,抬起头,目光温和地看着站在下方的苏铭。
“苏爱卿。”皇帝的声音苍老而慈祥。
“臣在。”苏铭躬身行礼。
“你入朝这几年,兢兢业业,朕都看在眼里。”皇帝从案头拿起一份奏章,“尤其是你之前提出的治理漕运之策,实施之后,国库充盈,百姓安居,你是首功。”
“此乃陛下洪福,臣不敢居功。”苏铭低头应答,应对得体。
“不必过谦。”皇帝笑了笑,站起身,亲自走到苏铭面前,将手中的那份奏章递给他,“朕这里还有一桩大事,关乎社稷民生,朕思来想去,唯有交给你,朕才放心。”
苏铭双手接过奏章。
奏章沉甸甸的,封面上用金线绣着龙纹。
“这是一份关于推广新纸、充盈国库的折子。”皇帝温言道,“朕听说,这新纸之法,源自你的家乡?”
苏铭心中微微一动,低头翻开奏章。
奏章上的字迹工整有力,条理清晰地列举了新纸的种种妙处以及推广之法,甚至详细列出了几种核心改良工艺的要点。
苏铭的目光顺着文字向下扫去。
他看得很仔细,仿佛在审核一份至关重要的公文。
他的目光,最终定格在描述“苏家特制竹纸”核心配方的那几行字上。
配料比例、蒸煮时间、捶打次数、抄纸手法……
分毫不差。
正是当年他和二哥反复试验,最终定下的最佳比例。
但是……
少了一样东西。
不是配料,不是工序。
而是一个记号。
一个只有他和二哥知道的、毫无实际用处、纯粹是他们兄弟间玩笑的“防伪印记”。
那年冬天,在昏暗的油灯下,他教会了识字不多的二哥,如何在记录配方的纸角,画一个简笔的笑脸。
二哥学了很久,画得歪歪扭扭,但很开心。
“以后咱家出去的纸,都有这个笑脸。”二哥咧嘴笑道,“别人仿不了。”
虽然这“防伪”方式幼稚得可笑,但那是属于他们兄弟俩的秘密。
而在这份详尽到可怕的皇家奏章里,有最优的配方,有最合理的推广策略,有最能打动皇帝的利税数字……
唯独没有那个歪歪扭扭的“笑脸”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冰冷、规范、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朱红官印。
苏铭缓缓合上奏章。
他的动作很慢,慢到能清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,一下,又一下,沉稳地跳动。
御书房里温暖如春,炭火噼啪作响。
皇帝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。
窗外的雪光,透过明瓦,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一切都很“真实”。
但苏铭却觉得,有一股极其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,正顺着他的尾椎骨,悄然爬升。
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“假”。
而是因为这份“真”,这份完美到令人窒息、体贴到无所不能的“真”,恰恰暴露了它的本质——它只构建了“事实”,却忽略了“人”。
忽略了那些藏在事实缝隙里、毫无逻辑却又无比重要的“情感”与“记忆”。
它能复刻出最优的配方,却复刻不出配方旁边那个幼稚的笑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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