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三月初一那场大朝会开始，黄琬、杨彪所代表的洛阳本土世家，选择与董卓彻底决裂。
到四月初一，刚好一个月的时间。
一月之中，其实洛阳世家一直在输，而且每一次都输得极为彻底。
从最开始的进攻皇城抢夺天子失败，到樊稠忽然统领大军杀入洛阳。大乱一开始，杨彪等人便失去了与董卓抗衡，凭洛阳世家的力量扭转大势的机会。
后续不管是焚毁南宫也好，还是继续焚毁“三雍”礼制建筑群乃至太学也罢，都只是避免被董卓彻底抹除的求活之举。
最终失了当今汉室天子刘协的帝心，也失去了被百官之中非洛阳本土世家之人的支持。
再后来，董卓大军西去后，夺城失败，又遭李儒谋划深远的一把大火焚城。
洛阳八成以上的建筑毁于一旦，无数属于他们家族不动产的府邸楼宇化为残垣断壁。
这一回，杨彪等人输掉的是洛阳，或者说他们带着洛阳这座大汉当世第一的雄城、大城，失去了成为下一个大汉帝都的可能性。
大火过后，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，其实就是这场大乱浩劫中，留存在洛阳城内外的一百多万人口。
当然，这个筹码他们本来是不会输的。毕竟这批人都是世居洛阳，或是靠着洛阳谋生的升斗小民，贱籍平民。
他们中，或直接就是洛阳四姓六家二十四族中的佃户、仆户，或在各家遍布城中的各处产业府邸帮闲、当长短工。
就算暂时与他们没有什么牵连者，也和他们势力之下的附庸者、追随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简单来说，四姓六家二十四族在剩下的这一百五十万百姓中，有着极强的影响力。
不然他们当初，也不可能裹挟着这么多人，汇聚于南城与西凉军负隅顽抗。
本来杨彪等人，是打算利用潘凤的“贪欲”，将这最后的筹码用在最关键处。
以滔天的民怨逼迫即将抵达洛阳的关东盟主袁绍，不得不剿灭击杀悍勇无双的潘凤来平息民愤。
届时两败俱伤也好，关东联盟内部破裂也罢。都能为洛阳世家在接下来的大势中夺得先机与话语权。
哪料到那潘凤的“贪欲”，并非摆在眼前、摸得着可衡量的金山银山，攫取多少利益。
而是那虚无缥缈的名望，收买洛阳百姓的民心。
双方关注的点儿都不在一处，如此博弈，杨彪等人不大输一场才是怪事。
关键是这种人心上的输赢，最难挽回。
从潘凤莫名其妙没有去参加冀州大商人甄尧举办的夜宴，反而回营连夜带着大军从东面出城，直奔南面屯粮的坞堡开始，便在人心上给了洛阳世家一击重创。
白白送粮食给洛阳城中，已经被恐怖粮价推到爆发边缘的底层百姓。
纵然杨彪等人有心阻拦，也不敢去付诸实践。
否则原本还与四姓六家二十四族有点关联，各家还能说得上话的一百多万百姓，瞬间便会带着滔天怒意吞噬他们。
至于为何会说他们失去了筹码。
自然是一城内外，一百四五十万升斗小民，在接受了潘凤的馈赠后，原本已经聚起来的那股气瞬间消散。
怨恨消散，生死存亡的危机不再，想继续把他们拧成一股绳，被洛阳世家利用起来是不可能了。
因此在接下来，与袁绍的谈判中。与关东各路诸侯商定另立谁为大汉天子，定都何处延续国祚，洛阳世家已经没有多大话语权。
当然，输则输矣，黄琬、杨彪两人，包括他们所领衔的洛阳世家，也不是输不起那种。
大汉天下，各地延续了百年数百年的世家豪族，除了汝南袁氏一直顺风顺水外，哪个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。
没了上谈判桌的筹码，洛阳世家依旧有足够的实力，有足够的本钱，去押注某一路诸侯或某一方势力。
一旦最大的押注成功了，鸡犬升天之时便是洛阳世家再度大起之日。
只不过这种押注，再不可能如先前一般，各家各户皆由弘农杨氏说了算。
四姓六家二十四族，各家各户皆有各自的脉络与关系，既要押注一路诸侯，自然各有各的想法。
就比如四姓六家中的洛阳袁氏，袁隗已死袁基尚在，就极有可能回归主脉，去追随投资目前袁氏的当家人袁术。
再如黄琬所在的黄家，与荆州那发源的黄氏合作，共同扶持带甲十万完整占据一州之地的刘表，也不是不可能。
简单来说便是，在潘凤彻底暴露自己“图名”“贪名”“只想要名”的野心之前，洛阳世家是想独成一路势力，与天下群雄共割鹿。
这场人心上的大输后，他们便只能退而求其次，开始投资押宝群雄，以图东山再起。
而黄琬、杨彪两人之所以会选择乘车南行，直奔城南这处冀州军准备放粮的杨氏坞堡。
自然是来见昨夜后半夜，带着一大半兵马跑到此处的潘凤。
别误会，他二人来见潘凤，也不是想着在潘凤身上下重注，把对方当成一路值得投资的诸侯。
只是补上作为洛阳世家领军人物，朝廷大佬，大汉名士应该有的礼数而已。
没了自成一方势力，坐在谈判桌前与关东群雄共议如何逐鹿的牵绊。
放在明面上来论，黄、杨二人便是支持关东义军讨董的朝中重臣、洛阳世家代言人。
人家潘凤作为关东义军中战功彪炳的一部，还是最先进入洛阳，参与救火救人的兵马。
不管是驱逐凉贼、还是攻克虎牢关，都立下了汗马功劳，如今还行此公开放粮，赈济洛阳百姓的“义举”。
于情于理，两人都应该来见一见他。
此事，往大了说表明洛阳世家与关东义军同气连枝的态度，往小了说也是代表洛阳百姓黔首，表达一下感激之情。
总不能洛阳内外剩下的一百多万人，都对潘凤以及冀州军感恩戴德，他们这些洛阳诸公却冷眼旁观吧？
马车在人流中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，待到临近曾经属于杨氏的坞堡时，已进入下午时分。
黄、杨也不用找人通传，只是一眼便看见了坞堡最高处那座箭塔顶上，一道金甲熠熠生辉的魁梧身影，进而错愕不已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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