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下午,太阳的光线斜斜穿过屋子的窗户,在摊开的古籍上投下窄窄的光斑。窗外修建道路的嘈杂声是背景里一层浮动的灰,窗内只有书页翻动的细碎声响。我和师弟各自埋首于一堆泛黄的旧书里,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崖柏线香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电脑屏幕突兀地亮起,一个陌生头像在右下角跳动起来。点开,是个叫张先生的河北人,头像是一片灰扑扑的农田。文字一行行跳出来,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虑,字里行间都是求而不得的痛苦。他妻子体弱多病,多年无子,医院查不出缘由,成了两家心口一块移不走的巨石。更糟的是,婚后妻子身体每况愈下,时常陷入一种恍惚的混沌,“神识也不是很清醒”,张先生这样描述道。他反复强调,婚前她明明健朗如常,仿佛一场婚姻,抽空了她所有的精气神。
“师兄,你看这……”师弟指尖点着屏幕,“张先生家这情况,听着邪性啊,不像是寻常的病气缠身。”
“嗯,”我应了一声,目光在那些描述“神志不清”、“体弱多病”的字眼上停留,“怕是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,或者……欠了不该欠的债。” 心底已隐隐勾勒出几种可能,每一种都指向一个需要亲自去“看”的地方。我合上面前那本《云笈七签》,指尖在粗糙的封面摩挲了一下,“收拾一下,得去‘神宅’里看看了。”
心念微动,四周喧嚣瞬间被抽离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静音键。下一刻,失重感袭来,身体仿佛沉入粘稠的黑暗,唯有意识保持着冰凉的清醒。再睁眼时,双脚已踏在陌生的土地上。
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腐烂草木和湿冷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我站在一处逼仄的山坳底部,光线吝啬得可怜,唯有头顶极高处,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惨白光束笔直地垂落,像舞台上唯一的一盏追光灯,不偏不倚地打在前方一座孤零零的“建筑”上。
那实在称不上是座房子。一个歪歪扭扭、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茅草顶棚,可怜兮兮地架在四根粗细不一、弯得不成样子的木柱子上。四周所谓的“墙”,不过是用枯败的枇杷枝条胡乱编成的栅栏,东倒西歪,稀疏得连只山鸡都挡不住。枇杷木本是辟邪之物,但眼前这稀稀拉拉的一圈,效力恐怕微乎其微。整个“神宅”从外面就能一眼看穿,寒酸到了极致,更像是一个被遗弃多年的牲口棚。
草棚顶上,盘踞着一团巨大的阴影。一条鳞片在惨白光束下反射出暗沉光泽的蟒蛇,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。它硕大的三角形头颅微微昂起,猩红的信子一伸一缩,发出极轻微的“嘶嘶”声,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我这个不速之客。当我的目光与之接触的刹那,那蛇躯猛地向后一缩,巨大的身体在茅草上不安地摩擦,显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戒备的姿态,似乎担心我会立刻出手攻击。
无需进入那形同虚设的栅栏,棚内的景象一览无余。棚子左后方,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同样歪斜的木头架子,架子上支着一口乌黑的铁锅,锅底下方,一小堆暗红的炭火诡异地燃烧着,没有柴薪,却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暖意——整个破败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。除此之外,整个“宫内”空空荡荡,唯有光柱中漂浮的尘埃在无声地翻涌。神宅被糟蹋成这副模样,连最落魄的孤魂野鬼见了恐怕也要摇头叹息。我瞥了一眼棚顶上那条因恐惧而绷紧的巨蟒,暂时压下疑虑,当务之急是弄清此地的根由。
“请当地土地公!”我提高声音,朗声喝道。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荡开,撞上湿冷的崖壁,又闷闷地反弹回来。
片刻的死寂后,前方的黑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,夹杂着细碎的、像是某种小兽的吱喳声。接着,一顶极其破旧的小轿被四个毛茸茸、动作敏捷的身影抬了出来。抬轿的是四只穿着破烂小褂的猴子精怪,龇牙咧嘴,动作却异常轻快。那顶轿子比寻常人家孩童的玩具大不了多少,轿身糊满了脏污的油布,好几处破了洞,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衬里。
轿子颤巍巍地停在光柱边缘。轿帘掀开,一对穿着寒酸的老年夫妇挤挤挨挨地钻了出来。土地公身形瘦小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打满各种形状补丁的灰色粗布衣,脸上皱纹深刻,却堆着一种近乎卑微的、近乎讨好的慈和笑容。土地婆紧随其后,她身上那件长裙倒是颜色“鲜亮”——红、白、蓝三色宽条纹交织。
“真人驾临,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。”土地公搓着手,微微躬着身,笑容堆满沟壑纵横的脸。
土地婆则扯了扯身上那件条纹长裙的下摆,转了个圈,对着土地公嗔道:“老头子,看我这新做的裙子,可还入眼?料子可是好东西,瞧着多鲜亮!”那红白蓝的条纹在惨白的光线下异常刺眼。
土地公忙不迭地点头:“好看,好看!老婆子穿啥都好看!”那神情语气,如同哄着一个执拗的小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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