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夜饭的香气,是游子归乡的号角。
爷爷家的小院,此刻成了沸腾的欢乐海洋。屋檐下新挂的大红灯笼在暮色初临的风里轻轻摇晃,映得窗玻璃上贴的剪纸窗花都格外鲜亮。厨房里蒸汽弥漫,奶奶和母亲是当仁不让的主力,锅碗瓢盆的碰撞声,案板上笃笃的切菜声,油锅里滋啦作响的爆炒声,交织成最动听的年节序曲。大姑更是忙得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,她那双巧手仿佛有无穷的魔力,擀出的饺子皮又圆又匀,薄得透光,馅料更是调得咸淡适中,鲜香无比,她一边麻利地捏着元宝似的饺子,一边快人快语地指挥着:“老闺女,去把蒜捣了!大侄儿,把醋瓶子拿来!弟妹,看看锅里的鱼是不是该翻身了?”
“哎,来啦来啦!” 妹妹清脆地应着,弟弟则一溜烟跑开。婶婶在灶台边掀开锅盖,一股浓郁的酱香混合着鱼鲜气扑面而来,她笑着回头:“好着呢!火候正好!”
叔叔端着一盘刚炸好的、金黄酥脆的藕合从厨房出来,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,看到我坐在桌边帮着包饺子,立刻大声夸赞起来:“哟!瞧瞧咱家大侄子!这饺子包的,有模有样!比你婶子当年刚学的时候强多啦!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,干啥像啥!” 婶婶在厨房里听见了,笑着嗔怪:“去你的!少在孩子面前编排我!” 满屋子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。整个家族全都到齐了,堂屋里瞬间更显拥挤,但那份拥挤里塞满了滚烫的亲情。大姐姐拉着表妹的手,低声说着体己话;弟弟和带着大姐家的外甥,一起研究新买的鞭炮去了。
热气腾腾的菜肴流水般端上大圆桌:油亮红润、颤巍巍堆成小山的红烧肉;瞪着无辜大眼睛的酱烧黄花鱼;碧绿生青的蒜蓉菜心;金灿灿的炸藕合;还有奶奶最拿手的、皮薄馅大的三鲜馅饺子……每一道都承载着记忆里最熨帖的味道。杯盏交错间,是爷爷洪亮地讲着过去的故事,是父亲和叔叔们回忆着旧年趣事,是婶婶姑姑们交流着家长里短,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笑。电视机里春晚的歌舞喧嚣着,却仿佛成了这人间烟火最热闹的背景音。窗外,不知谁家率先点燃了第一挂鞭炮,噼里啪啦的脆响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瞬间引爆了整个村庄!绚烂的烟花呼啸着冲上墨蓝的夜空,炸开千树万树的火树银花,将一张张仰望的笑脸映得流光溢彩。那震耳欲聋的轰鸣,那硫磺特有的年节气息,混合着屋内食物的浓香和亲人的笑语,构成一种无比坚实、无比温暖的氛围,将一年漂泊的疲惫、案牍的劳形、甚至前几天在姑姑家那场不愉快的交锋所带来的阴霾,都温柔地熨平、融化。思乡的干渴,被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彻底滋润。
守岁到午夜,吃了象征元宝的饺子,送走了旧年,迎来了新春。接下来的日子,如同按下了快进键,在走亲访友、觥筹交错中飞快滑过。
大年初三,车轮碾过还残留着鞭炮碎屑的乡间小路,驶向姥姥家。推开熟悉的院门,一股混合着炖肉香和阳光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。
“姥姥!我二姨他们来啦!” 姐姐清脆的声音像只报喜鸟。
“哎哟!我的大外孙们来啦!” 姥姥系着围裙,脸上笑开了花,忙不迭地从厨房迎出来,布满皱纹的手摩挲着我的脸,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,带着最质朴的疼爱。大舅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,手里捧着搪瓷茶杯,看着我们,只是呵呵地笑,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慈祥与满足。
大舅一家、老舅一家、大姨一家早就到了。小小的院落顿时人声鼎沸,热闹非凡。大舅身材高大,笑声爽朗,一把拍在我肩膀上,力道沉甸甸的:“好小子!又结实了!在北京那地方,可得按时吃饭!别学那些小年轻,净吃些没营养的!瞧你妈说你瘦了,我看是精神了!” 他关切的目光扫过我,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式权威。
老舅则是一贯的幽默,他挤挤眼,接过我递上的礼品盒掂了掂:“行啊,大外甥!这烟酒档次够意思!看来在北京混得不错嘛!啥时候把你老舅也带出去开开眼?我这把老骨头,就指着你光宗耀祖啦!” 他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。
大姨最是心细,拉着我的手,上下左右地打量,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关切:“黑了点,也瘦了点……工作是不是太累了?自己一个人在外面,千万要注意身体!冷了热了要及时添减衣服,吃饭别糊弄……” 她絮絮叨叨的叮咛,如同涓涓细流,浸润心田。她甚至还记得我小时候最爱吃她腌的糖蒜,特意从里屋端出一小坛子,塞到我手里:“喏,知道你馋这个,特意给你留的!”
堂屋里,大圆桌再次摆开,又是一场丰盛的盛宴。大舅妈炖的柴鸡香气扑鼻,老舅做的红烧鱼色泽诱人,大姨带来的自制腊肠风味独特。推杯换盏间,聊的是儿孙近况,是家长里短的琐碎温暖。长辈们回忆着旧日时光,感慨着岁月流逝,目光落在我们这些晚辈身上时,又充满了欣慰与期待。这份血脉相连的温情,如同冬日里烧得旺旺的炉火,驱散了所有寒意,暖透了肺腑。时间在欢声笑语和杯盘碗碟的轻响中静静流淌,直到日头西斜,才依依不舍地告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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