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暂的眩晕与空间扭曲感过后,双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。周遭景象已然大变。我们置身于一座古旧宅院的庭院之中。这便是乔乔的神宅,映照其心魂的根本之地。
头顶是沉沉的天幕,不见日月星辰,只有一片压抑的、仿佛浸透了墨汁的灰暗。院落荒芜,枯黄的杂草在砖缝里倔强地探出头,几棵歪脖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,如同鬼魅伸向天空的枯爪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气息,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、令人不安的霉味。死寂笼罩着一切,连风都似乎在这里凝固了。
然而,就在这片凝固的死寂里,在那棵最粗壮的老槐树下,立着一个身影。
正是二师姐描述中那个双马尾女鬼。
她背对着我们,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被风吹雨打褪了色的旧纸片。身上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、样式极其过时的碎花布裙,浆洗得发硬发白,裙摆边缘甚至有些破烂。最触目的,是她脑后垂下的那两条长辫子——乌黑、浓密、油亮,与她整个灰败的形象形成一种刺眼到诡异的对比。那头发太“好”了,好得不像属于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,更不像属于她这样一个幽魂。它们安静地垂着,在昏暗中竟隐隐流转着一层非自然的微光。
似乎是感应到生人的气息侵入这片属于她的“领地”,女鬼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,转过了身。
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。五官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,但此刻被一种死寂的灰白覆盖,皮肤下仿佛没有血液在流动。她的眼睛大而空洞,没有眼白,只有两团浓得化不开的漆黑,像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,直勾勾地“望”向我。那目光里没有凶狠,没有怨毒,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绝望。她微微歪着头,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但一股冰冷彻骨的意念却清晰地撞入我的识海:
“头发……我的头发……还给我……”
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这意念并非话语,更像是一种执念本身化成的冰锥,直接刺入意识深处。
“咄!”我舌绽春雷,蕴含道门真炁的清喝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开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阴寒。声音带着驱邪镇魂的力量,无形地荡开一圈涟漪,连庭院里那无处不在的霉腐气息都为之一滞。
那女鬼的身影被这声断喝震得微微一晃,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动,模糊了一瞬。她空洞的眼窝转向我,那两团浓黑似乎凝滞了一下。
“你可是神宅主人梦中所见的那个女鬼?”我踏前一步,声音沉凝,目光如电,直刺那团阴冷的灵体,随即我的指间已悄然掐定护身法诀,无形的屏障悄然张开,隔绝着庭院深处更浓郁的阴气侵蚀。
女鬼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,但她周身的阴寒之气却骤然浓烈了几分。她极其缓慢地、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。那两条油亮乌黑的辫子随之微微晃动,在昏暗中划出诡异的弧线。
“为何你出现在神宅主人的梦境当中,屡次惊扰?”我继续追问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既已身死,不去该去之处,徘徊阳世,纠缠生人,是何道理?”
女鬼沉默了。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压了下来,只有那无形的、冰冷的意念再次无声地弥漫开来,比之前更加执着,更加绝望:
“因为…她拿了我的头发…那是我最心爱的头发…我要拿回来…一定要拿回来…”
那意念里蕴含的执拗几乎凝成实质,冰冷刺骨,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。
“你的头发?”我目光扫过她那两条过于“完美”的辫子,心中疑窦丛生,“你既说这是你最心爱的头发,为何又会在生前将其剪下,任人取用?若真爱惜,岂会如此?”
“我……”女鬼的意念波动了一下,那浓黑空洞的眼窝深处,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在挣扎,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吞没。她的“声音”断断续续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奈,“我当年……在大学读书……是个贫困生……”
意念的画面碎片般涌入我的感知:狭窄拥挤的宿舍一角,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光,就着冷水啃着冰冷的馒头;夜幕降临的城市,霓虹闪烁的餐厅后厨,油腻的地板,堆积如山的脏碗碟,一双浸泡得发白起皱的手在冰冷的水里机械地搓洗;昏暗的邮局窗口,几张薄薄的、带着体温的钞票被小心翼翼地递进去,寄往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地址……
“家里……母亲找我要钱……催得紧……弟弟要上学,要盖房……我……我每天都要弄论文……晚上……晚上就耽误了兼职的工作……老板……还克扣我工钱……”意念的碎片变得混乱而痛苦,充满了被压榨的屈辱和无助,“我没有办法了……真的没有办法了……只有这头发……还能值一点钱……”
一个清晰的画面骤然定格:一面蒙尘的镜子前,年轻的女孩,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。镜中映出她脑后两条虽然干枯却依旧浓密的长辫。剪刀的刃口闪着冰冷的寒光,悬在辫子的根部。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,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,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冰冷的剪刀和同样冰冷的地面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最终,那冰冷的铁刃猛地合拢!镜中,女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两行泪混合着绝望无声滑落。镜外,两条乌黑的辫子,如同被斩断的生命的一部分,沉重地坠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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