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的声音再次归于平静,只留下宣告最终决定的余音在空气中震颤。顾璟的话语,节目组官方的声明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林久久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,激起的却不是恐慌的浪涛,而是一种更深沉、更滞重的漩涡。官方铸就的盾牌已然竖起,递到她手中的,却是一把双刃剑——握住它,意味着走上战场,直面亿万人目光的审判与可能更猛烈的攻击;放下它,退回安全的阴影,则意味着此前所有的守护、所有的坚持,都将因她自己的退缩而失去意义。她靠在门板上,感觉那冰冷的木质仿佛拥有了温度,正将门外世界的决心与重量,一丝丝传递到她的背脊。
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,包裹着她的四肢百骸,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粘稠的沼泽中跋涉。然而,在这极致的困顿中,意识却异常清晰,仿佛被泪水洗涤过一般,纤毫毕现地映照出内心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。
一条路,是退缩。
推开这扇门,对顾璟,对所有人说“不”。她可以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,回到她熟悉的、只有古籍和屏幕的世界。那里没有刺眼的灯光,没有审视的目光,没有恶意的嘲讽。孙教授会理解她,导师会为她安排更安静的研究项目。“砚墨”的账号或许会沉寂,但至少,她可以保住内心那片最后的、不被侵扰的净土。安全,熟悉,像一层厚厚的、隔绝风雨的茧房。这是恐惧最诱人的低语,是她十几年来赖以生存的本能。
但紧接着,另一幅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——她离开后,7S的成员们站在那个精心准备的、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“铸鼎”舞台上,面对空悬的顾问位置,面对可能因此产生的瑕疵与非议,他们该如何向观众解释?那些支持她的粉丝,那些被声明鼓舞、相信“成长”与“勇气”的人,会不会感到被背叛?王导顶住巨大压力做出的决定,会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?而那个匿名的威胁者,那个挖掘她过去的黑手,是否会得意于轻易地就用恐惧逼退了她?
一种尖锐的、近乎生理性的不适攫住了她。那不是恐惧,而是……羞耻。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只想逃避的懦弱而感到的,深刻的羞耻。
另一条路,是面对。
打开这扇门,走出去,走向那个危机四伏的直播现场。这意味着她必须将自己最脆弱、最不堪的一面,暴露在无数人面前,去承受可能永无止境的解读与伤害。童年的噩梦可能再次上演,甚至以更残酷的方式。光是想象那聚焦的镜头,喧闹的人群,可能出现的意外,就让她胃部痉挛,手心冰凉。
可是,这条路的尽头,并非只有黑暗。
她看到了顾璟沉稳的目光,白辰温柔的歌声,夏飞毫无保留的信任,蒋烁笨拙的维护,叶昀冷静的分析,肖逸无声的支持,苏沐全心的依赖。她看到了莉莉姐和小园轻柔的安慰,看到了节目组最终竖起的盾牌。她更看到了那张“铸鼎”的蓝图,那是她智慧的结晶,是她热爱的事物的凝聚。如果成功,那将是向所有人证明,过去的阴影无法定义现在的她,恶意无法摧毁真正的热爱与才华。
两种未来,如同两条岔路,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、拉锯。退缩之路平坦却通往更深的自我否定;面对之路荆棘密布,却可能通往涅盘重生。
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选择的重压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脊梁压垮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脑海中的混乱。
就在这时,一个极其冷静的、近乎残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,像是叶昀式的分析,又像是她自己在绝境中逼出的理智:
“林久久,恐惧不会因为你的躲避而消失,它只会因为你每一次的退缩而变得更强大。”
“这一次,你躲了,下一次呢?下下次呢?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那段几分钟视频的阴影下吗?”
“门外那些人,他们本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。但他们没有。他们选择了你。”
“你现在拥有的,不仅仅是‘砚墨’的才华,你还有了他们。这是你过去从未有过的力量。”
这声音如同冰水浇头,让她猛地一个激灵。
是啊,她不再是那个在舞台上孤立无援的小女孩了。
她有了同伴,有了愿意为她对抗世界的伙伴。
如果连她自己都放弃战斗,那他们的坚持,又算什么?
一种混杂着绝望、愤怒、不甘和微弱勇气的情绪,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内积聚、翻滚。对施暴者的愤怒,对自身懦弱的不甘,对同伴支持的愧疚,以及对内心深处那份不肯彻底熄灭的热爱之火的最后守护……所有这些情绪交织、沸腾,最终冲破了恐惧设下的最后一道堤坝。
她猛地睁开双眼。
尽管脸色依旧苍白,尽管身体依旧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,但那双曾一度空洞死寂的眸子里,此刻却燃烧起一种破釜沉舟的、近乎悲壮的决绝。
退缩的诱惑依然存在,恐惧的低语并未完全消失。
但是,有一种比它们更强大的东西,在她心中占据了上风。
那不是突然降临的勇气,而是在绝望的谷底,被温暖的羁绊和残存的自尊硬生生逼出来的、背水一战的意志。
她缓缓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支撑着门板,站了起来。双腿虚软,但她强迫自己站稳。
目光,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门锁上。
那冰冷的金属扣,此刻仿佛承载了她全部的未来。
抉择,已然做出。
剩下的,就是推开这扇门,去迎接属于自己的,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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