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道岩,并非陡峭险峰,而是一片浑然天成的巨大青石平台,状如蒲团,悬浮于洞府小世界中央的云海之上。清气氤氲,霞光隐现。
卯时初刻,清气最盛之时。菩提老祖已端坐于岩顶最高处的云台之上。他身形清癯,鹤发童颜,身着素色道袍,周身无任何宝光瑞气,却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,道韵天成。下方,数十名弟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,依照入门先后或修为深浅,排列有序。马喽作为新入门者,位置在最后排角落。
老祖开讲。声音不高,却清晰无比地送入每一个弟子耳中,如同清泉流淌,直抵心田。他讲的并非高深莫测的神通法诀,而是最基础的《黄庭经》,阐述人体气机流转、阴阳相生、内外交感之至理。
马喽端坐蒲团,腰背挺直,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。它微微低着头,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身前一小块温润的玉石地面,耳朵却竖得笔直,将老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捕捉。十年清元观的晨钟暮鼓、听经打坐,早已在它骨子里刻下了静气的功夫。此刻,老祖所述的道经,虽与尘风道长所讲的道藏义理不同,层次更高,玄奥更深,但那“静心体悟”的法门却是相通的。
老祖的声音平和舒缓,如同讲述天地间最自然的韵律。马喽听着,心神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。那些关于气机流转、阴阳相生的道理,如同钥匙,打开了它身体里某些模糊的感知。它隐隐感觉到自己体内微弱的气血之力,似乎随着老祖的话语,在以一种极其缓慢、遵循某种规律的方式自行流转起来,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。花果山的蛮力,道观里练拳时的笨拙发力,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某种源头和方向。它听得如痴如醉,并非全然理解,却本能地觉得这就是它渴求的“本事”的根基所在。它身体纹丝不动,只有胸腔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,气息绵长而稳定,与周围流转的清气隐隐相合。
反观其他弟子,则表现各异。前排几位入门较早、修为深厚的师兄师姐,大多神情肃穆,或闭目凝神,或若有所思,显然已能跟上老祖的节奏,深入体悟。中间一些弟子,则明显有些吃力,眉头微蹙,时而露出恍然之色,时而又陷入迷茫,抓耳挠腮者有之,偷眼打量他人者有之。后排几个和马喽差不多时间入门的新弟子,更是坐立不安。一个长着兔耳的少年,眼皮不住打架,脑袋一点一点,强撑着不敢睡去;一个浑身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精壮汉子,则明显对这不涉及打斗的“空谈”兴趣缺缺,眼神不时瞟向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演法台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;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花妖少女,虽然努力做出认真听讲的模样,眼神却不时飘忽,显然神思不属。
高坐云台的菩提老祖,看似闭目讲经,洞府内一切细微动静却皆映照于心。当他的神念扫过角落那个端坐不动、气息绵长沉稳、沉浸在道韵中的黑色身影时,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和赞许。此猴,根基虽浅薄得近乎于无,但这份难得的沉静、专注和道法天然的亲和力,却是许多入门数十年的弟子都未必能及的。十年道观清修,竟在它身上打下了如此深厚的心性根基,倒是意外之喜。老祖心中微微颔首,此子,或可雕琢。
讲道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。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问道岩上弥漫的道韵缓缓消散。老祖睁开眼,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弟子。
“今日便讲到这里。各自回去,静思体悟。”老祖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众弟子齐齐躬身行礼:“谢祖师教诲!”
老祖起身,脚下生出淡淡云气,便要飘然离去。
就在这时,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:
“祖师…请留步!”
声音不大,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。众弟子惊讶地循声望去,只见那最后排角落的黑猴,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,正对着老祖离去的方向,深深躬着腰,姿态恭敬,却带着一股执拗。
正是马喽。
菩提老祖身形微顿,脚下云气散去,转过身,目光落在马喽身上:“你有何惑?”
马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,不敢抬头,声音却努力维持清晰:“弟子…弟子斗胆请问祖师…那日与弟子同来之人…项少龙…他…他为何与仙缘…无缘?”
它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多日的疑问。花果山的责任是它留下的动力,但项少龙那双绝望的眼睛,始终是它心头一根刺。
问道岩上一片寂静。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,惊讶地看着这只胆大包天的新入门黑猴。
菩提老祖神色不变,眼神深邃如古井,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。他并未直接回答,反而淡淡反问:“你与他同行一路,观其人如何?”
马喽愣了一下,直起身,抬起头,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。它想起项少龙一路的背负、引领、在绝境中的冷静判断…也想起他眼中深沉的仇恨和偶尔流露的、对力量的偏执渴望。它张了张嘴,想为项少龙辩解几句:“他…他心志坚韧,为护所护,不惧艰险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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