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,在他死寂的心湖中,投下了一颗石子。
……
几乎是同一时间,“醉春风”阁楼上,临街的雅间内。
阿曼娜刚刚送走一位难缠的客人,身心俱疲。她坐到梳妆台前,看着铜镜中那个浓妆艳抹、眼神空洞的女子,感到一阵深深的陌生与厌恶。
她拿起湿布,用力擦拭着脸上的脂粉,仿佛想擦去这身不由己的污浊。
窗外,紧那罗的诵经声和随后开始的讲法声,清晰地传了进来。
“……譬如高原陆地,不生莲花;卑湿淤泥,乃生此花……如是,烦恼泥中,乃有众生起佛法耳……”
阿曼娜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。
“卑湿淤泥,乃生莲花……”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,看着镜中自己洗去铅华后,那张清秀却写满疲惫的脸庞。
这“醉春风”,这风尘生涯,不就是那卑湿淤泥吗?而她……她这残破的身心,真的还能生出清净的莲花吗?
紧那罗的声音继续传来:
“……众生皆有佛性,无论尊卑,无论垢净。放下屠刀,尚可立地成佛。一念觉悟,刹那即是净土……”
“众生皆有佛性……无论垢净……”
阿曼娜的眼中,骤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。这句话,如同一道闪电,劈开了她心中沉沉的黑暗。
原来,像她这样的女子,并非天生卑贱,并非永世不得超生?原来,她也有追求清净、追求解脱的可能?
她猛地站起身,走到窗边,透过竹帘的缝隙,向下望去。只见市集口,那位灰衣僧人盘坐于断碑旁,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、柔和的光晕。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句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。
她想起了前几日,那位行为古怪的沙郎少爷对她说的那几句偈语:
“笑语盈盈,可能填得心海漏?胭脂色浓,何曾染得本来衣?”
当时只是震惊,此刻听到紧那罗的佛法,那偈语仿佛才有了注解,真正开始在她心里活了过来。
“火宅漫漫,清凉自在回头处;苦海无涯,彼岸原在放下时。”
她低声念诵着,再结合紧那罗所说的“一念觉悟,刹那即是净土”,一个前所未有的、大胆的念头,如同破土的春笋,在她心中疯狂生长。
或许……或许她真的可以离开?或许那“回头处”,那“彼岸”,并非遥不可及?
她紧紧抓住窗棂,目光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个灰色的身影,仿佛那是无边苦海中,唯一可见的灯塔。
马棚中的阿吉,阁楼上的阿曼娜,这两个深陷不同泥沼的灵魂,在这一天,因紧那罗的佛法,不约而同地,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……呼唤。
紧那罗的讲法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日落时分,他才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,起身施礼,托着钵盂,缓步离去。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财物布施,只接受了几个虔诚老者供奉的清水和干粮。
他离开的方向,并非城中的寺庙,而是向着更加偏僻、贫瘠的城西区域走去,那里是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角落,聚集着更多的苦难与迷失。
而在他身后,一粒佛法的种子,已经悄然种在了阿吉和阿曼娜,或许还有更多人的心田。
能否发芽、生长,最终绽放出清净的莲花,或许,就要看他们各自的缘法与造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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