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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岭绵延,如巨龙脊背横亘大地,其间云雾缭绕,深藏着无数岁月的秘密与遗落的故事。
少华山,秦岭支脉一隅,不算最高,却自有一股清幽灵秀之气。半山腰处,依着山势,坐落着一片斑驳的古建筑群。
红墙已然褪色,露出底下灰败的砖石底色,风雨在其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痕迹。
殿宇的飞檐翘角有些残破,瓦片间甚至生长着顽强的杂草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但奇怪的是,整座庙宇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,不见落叶堆积,石阶缝隙里也无青苔疯长,显是有人日日精心打理。
山门前,几株不知年岁的古松虬枝盘结,苍劲的枝干如同蛰伏的龙臂,伸向天空,针叶依旧墨绿,透着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岁月沧桑感。
门楣之上,悬挂着一块旧木匾额,上面以古朴的笔法镌刻着两个大字——“潜龙”。
潜龙在渊,静待风云。
这寺名,曾寄托了古刹先贤对无上大道的向往与等待机缘的隐忍。然而如今,这块匾额下方,却另挂了一块稍新些的牌子,上面写着四个规整却失了几分气韵的字——“浅龙养济院”。
寺还是那座寺,但内核已然不同。
这便是曾经的潜龙寺。
穿过不算宏伟的山门,院内景象更是与寻常寺庙大相径庭。
原本用于举行法事、供香客行走的青石板广场上,不见香炉鼎盛,也没有梵唱悠扬,反而成了孩童们嬉戏玩耍的场所。
十几个年纪不等、最大不过七八岁的娃娃,正追逐打闹,发出清脆而充满生命力的欢笑声、哭闹声。他们穿着粗布但浆洗得干净的衣裳,小脸大多红扑扑的,显然被照顾得不错。
廊檐下,或是在偏殿改造的居所内,一些穿着灰色、蓝色旧僧袍,或是普通百姓短褂的人,正忙碌着。
有的在晾晒小小的衣物被褥,有的在劈柴准备炊火,有的正耐心地给较小的孩子喂着米糊。他们动作麻利,神色间带着一种经历过动荡后的平和与疲惫,偶尔看向那些孩子时,眼中会流露出一丝怜悯与温柔。
这些,便是潜龙寺“改制”后留下的“员工”,其中大半,是当年未曾离去,选择还俗留在寺内,以另一种方式践行慈悲的僧人。
此刻,院中一位须发皆已花白,身形清瘦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旧僧袍的老者,正静静站着。
他面容慈和,皱纹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龟裂,深深烙印着岁月的痕迹,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,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。
他便是慧净,如今这浅龙养济院的院长,也是潜龙寺最后一任名义上的“方丈”。
他看着院中追逐嬉闹的娃娃,目光柔和,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。
这些被遗弃、被送来的小生命,是这古刹如今最大的生机与慰藉。然而,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身影,慧净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,飘向了几十年前,飘向了那个他惦念了半生的人。
他的师弟,昔流儿。
那个自幼被师父玄苦大师捡回寺中,天生佛心,聪慧绝顶的小师弟。
记得昔流儿十岁那年,便立下宏愿,要远赴西天灵山,求取真经,普度众生。他还记得师父玄苦大师那复杂难言的眼神,既有欣慰,更有无尽的担忧。
最终,师父还是含泪为他剃度,由寺中最武艺高强、性情沉稳的大师兄慧明护送,踏上了那茫茫西行路。
这一去,便再无声息。
一年,两年……十年,二十年……
他们等啊等,盼啊盼。
师父玄苦大师从老年等到垂暮,每日都会在山门前那棵最老的松树下坐一会儿,望着西边的山路,风雨无阻。
他总说:“昔流儿会回来的,他会带着真经回来的。”
可最终,等来的不是取经归来的师弟,而是仙秦席卷天下的铁蹄与那道“灭佛除道”法令。
煌煌仙秦,威压四海,欲立万世不拔之基业,视佛、道、仙、神为旧时代之糟粕,阻碍统一之绊石。
一时间,天下寺院、道观,或被捣毁,或被征用,僧尼道士,或还俗,或隐匿,或……抗争而亡。
潜龙寺地处偏僻,规模又小,或许因此未被第一时间盯上,但也难逃厄运。
寺产被没收,佛像被推倒,经卷被焚毁。年近九十的玄苦大师,在最后一次试图与前来接收寺庙的仙秦小吏理论无果后,回到禅房,三日不语,最终油尽灯枯,安然坐化。
圆寂前,他拉着当时已是寺中顶梁柱的慧净的手,浑浊的老眼望着西方,只留下最后一句话:
“找到……子流儿……告诉他……师父……等到了……”
那眼神中的期盼与遗憾,如同烙印,至今灼烧着慧净的心。
师父去了,寺庙没了。
一些年轻、对前程尚有期待的师弟们,无奈下山,蓄发还俗,融入滚滚红尘。而慧净和少数几个念旧、或者无处可去的师兄弟,选择了留下。
他们以“养济院”的名义,保下了这片残破的基业,靠着周边一些心善村民的接济和自己开垦的几分薄田,艰难地抚养起那些被遗弃的、或是父母无力抚养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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