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默云溪
建水古城的六月,雨总像被谁猛地掀翻了瓦罐,说泼就泼。前一秒还把青石板晒得发烫的日头,转瞬就被铅灰色云层吞得干干净净,风裹着蓝花楹的花瓣在巷口打转,细碎的紫浪滚过“青柠药香铺”的木门槛时,还沾着些若有若无的药香——那是温柠清晨刚晒好的薄荷与金银花,混着蓝花楹独特的清甜,在潮湿空气里酿出特别的味道。
温柠正蹲在店门口的老榕树下,给陶盆里的蓝花楹松根。她手里的小铲子是奶奶传下来的,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,而那只建水老紫陶盆更有些年头,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,是三年前她从老宅搬东西时不小心磕的。当时她蹲在地上对着裂痕掉眼泪,奶奶却用软布蘸着清水一点点擦,说这裂痕里“藏着药材透气的窍道,也藏着过日子的韧劲儿”。那会儿她不懂,直到三年前在米轨车站攥着那张被雨水泡软的车票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出道缝,冷风往里灌的疼,才让她明白奶奶话里的意思——有些伤看着裂了,却能在往后的日子里,慢慢长出新的纹路。
指尖刚触到带着潮气的花土,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唤,低沉得像老中药柜抽屉被缓缓拉开时的轻响:“温老板。”
温柠的手猛地顿住,小铲子“叮”地撞在陶盆边缘,震落了几片刚冒头的蓝花楹嫩叶。她没敢立刻回头,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,带着点陌生的药香——不是她铺子里常见的薄荷清苦,也不是后院晾晒的当归醇厚,是种混着檀香的冷冽味道,像极了城里大药房里卖的高档药油,精致,却少了点烟火气。
直到那道颀长的影子完全覆在她身前,挡住了头顶落下来的雨丝,她才慢慢转过身。
沈砚就站在五步外,比三年前清瘦了些,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比记忆里沉了些。他穿了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,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,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银镯子。那镯子不是当年她攒钱买的定情物,是奶奶生前托古城巷尾的老银铺打的,镯身刻着细碎的药碾纹,连接口处都藏着朵小小的金银花——当年奶奶说这镯子“能护着懂药的人”,后来沈砚去外地学药理,奶奶亲手把镯子套在他手腕上,叮嘱他“不管走多远,看见这镯子,就记得建水还有懂药的人在”。可三年前,他就是戴着这只镯子,连句解释都没留下,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更扎眼的是他身侧的女人。苏曼穿着条印着药材图鉴的白色职业装,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胸针,是某家知名医药公司的标志。她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工作包,拉链没拉严,能看见里面露出的文件夹边角,上面印着“古方调研”的字样。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,涂着淡粉色的甲油,和沈砚腕上的银镯子比起来,多了几分刻意的精致。她探头打量着“青柠药香铺”的木质招牌,目光扫过门口晾晒的药草时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:“沈砚,这就是你说的那家藏着蓝花楹古方的铺子?看着倒是清净,就是不知道这药材的品相,能不能入我们公司的眼。”
沈砚没接苏曼的话,目光自始至终黏在温柠脸上,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,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,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。“我们来……是想谈蓝花楹入药的合作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子,“总公司在做云南特色药材调研,我记得奶奶当年传过你一个方子,能用蓝花楹配着薄荷治风热感冒,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。”
温柠把手里的小铲子放进竹篮,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刚松过的花土,潮湿的触感让她想起三年前在米轨车站,攥在手里被雨水打湿的车票,皱巴巴的,带着股说不清的委屈。她直起身时,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棉布围裙——围裙口袋里还装着奶奶留下的药方残页,边角已经被磨得卷了边。“沈研究员,谈合作的话,先看我的药材样本吧。”她的语气尽量平淡,却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,“我铺子里的规矩,药材好坏看品相,报价高低按药效,不搞人情价,不管是熟人还是……过去的人。”
她说着就要往店里走,沈砚却突然上前一步,稳稳地挡住了她的路。他身上的檀香药味更浓了,呛得温柠鼻尖微微发酸,眼眶有点发潮。“温柠,”他的声音放得很轻,像是怕稍微大点声,就会惊到她,“三年前的事,我一直想跟你解释,当年我不是故意……”
“沈研究员。”温柠猛地抬眼打断他,睫毛上还沾着一片刚飘落的蓝花楹花瓣,淡紫色的,在她白皙的脸颊旁轻轻晃着,“我记性不太好,过去的私事早就忘了。要是谈工作,就请进店里坐;要是想闲聊叙旧,那我可能没时间——我还要整理下午要送的药包,李阿婆的薄荷还等着我配呢。”
苏曼像是没听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,这时突然凑过来,从工作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夹,故意在温柠面前晃了晃:“温老板你别介意呀,我们公司这次来建水,就是想整合本地的古方资源。沈砚总跟我提你,我还以为是什么多稀有的方子呢,昨天我在另一家药铺,也看到了类似的蓝花楹配方,就是不知道哪家的药效更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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