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特斯公爵大概也觉得他在“守护”什么狗屁秩序吧?结果呢?他的城堡塌了,他的田烧了,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,在炮火里连个响动都没有。张天卿赢了,可谁知道他建立的那个“新世界”,会不会是另一台型号更新、效率更高的绞肉机?只不过下次被塞进去的,可能换成了另一批喊着不同口号的倒霉蛋。
我们这些小人物,永远只是燃料,是齿轮,是报表上一行会随时间褪色的墨迹。
他们告诉我们,牺牲是光荣的,是为了伟大的事业。可谁他妈问过我们,想不想要这份“光荣”?我宁愿要老约翰请我喝的那碗掺了水的麦酒,要老婆孩子热炕头——如果她们还活着的话。
女儿……莉莉安。她死的时候才六岁,黑金士兵把她从她妈妈怀里扯出来,扔进燃烧的谷仓时,她哭都没哭一声,只是睁大了眼,看着我藏身的方向。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,不是恐惧,是一种空茫的、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认命。
从那以后,我活着就只剩一件事:杀黑金的人,越多越好。这很狭隘,很自私,一点都不“崇高”。但这是我自己的恨,我自己的债,实实在在,刻在骨头里。比那些飘在天上的“主义”和“未来”,对我来说真实得多。
视线更模糊了。那些红色光晕连成了片,像晚霞,又像血池。
奇怪,不觉得有多疼了。冷,倒是越来越厉害。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,牙齿好像开始打颤,但可能只是感觉,我控制不了它们了。
我能“看见”尤文他们冲进安全门的背影,那小子还算机灵,知道别回头。队长应该也快到了吧?任务……应该能完成。挺好。我们这队烂人,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事,没白死。
呼吸越来越费力了,每一次都要用尽全身力气,吸进来的却越来越少。黑暗从视野边缘开始蔓延,像滴进清水里的墨,缓慢,坚决。
可是……
可是为什么,在这最后的黑暗彻底吞没我之前,我眼前闪过的,不是黑金士兵扭曲的脸,不是莉莉安空茫的眼睛,不是队长冷静的侧影……
而是很多年前,一个普通的、没有战火的黄昏?
我看见了老约翰的破木屋,炊烟从歪斜的烟囱里懒洋洋地飘出来。看见了我老婆在井边打水,袖子挽到胳膊肘,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,她回头冲我笑,说了句什么,风声太大,没听清。看见了莉莉安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手里举着一朵刚摘的、叫不出名字的野花,花瓣是柔嫩的黄色,沾着点泥。
那一刻,没有仇恨,没有任务,没有“更重要的东西”。只有夕阳把一切都镀成温暖的金色,井水泼在地上的声音清脆,野花有股淡淡的、好闻的草腥味。
原来……我真正怀念的,从来不是战场。
是那些战场之外、被战争碾得粉碎的,最普通、最脆弱、也最他妈真实的人间烟火。
黑暗终于淹没了那片黄昏的幻象。
最后一点意识,像风中残烛的火苗,微弱地跳了一下。
队长……弗雷德……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,在脑子里喊,也不知道他能不能“听”见。如果……如果你真像他们说的,成了点什么……不一样的东西……
看着点这片土地……
让以后的孩子……
能安心地……摘朵野花……
思绪断了。
呼吸停了。
通道里,只剩下应急灯规律闪烁的红光,冷冷地照在一具渐渐冰冷的、名叫克西姆斯的躯体上。血在他身下蜿蜒,渗进水泥的裂缝,像一条沉默的、终于流到尽头的暗红色小溪。
而在遥远的地表,爆炸的火光正一次次照亮夜空,那是战争巨兽最后的咆哮与翻滚。
无人听见,这条肮脏地下通道里,一个老兵临终前,那点微不足道、却无比真实的念想。
他至死未曾理解何为“公义”。
但他用生命,为后来者争取了一个可能——
一个或许能再次拥有“无聊黄昏”与“脆弱野花”的、渺茫的可能。
这,就是一个“燃料”,一个“齿轮”,最后,也最朴素的“意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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