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征给予的“部分权限”,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围墙上打开了一扇极窄的窗。通过这扇窗,宇尘得以访问中央档案馆最深处,那些标注着“起源考”与“失落逻辑”的加密数据库。这里存放的,并非星海共同体的历史,而是关于“先驱”文明——那些留下星碑网络、定义了宇宙低熵法则,而后神秘“升维”或“消亡”的古老存在——的碎片化记录。
宇尘将自己沉浸在这些跨越了亿万时光的数据洪流中。与星海共同体严谨、优化的技术档案不同,这些先驱记录充满了隐喻、悖论和看似自相矛盾的陈述。它们更像是一种哲学诗篇,而非科学报告。
一份被多次转译、依旧晦涩的文本片段吸引了他的注意:
“……秩序是舟,渡我等于寂灭之海。然舟非彼岸,执舟亦为溺……低熵非终途,乃途中之憩。生命之焰,需燃于秩序之薪,亦需舞于混沌之风……”
(译文大意:秩序如同舟船,载我们渡过寂灭的海洋。但船不是彼岸,执着于船本身也会沉溺。低熵并非最终目的,只是途中的休憩。生命之火,需要在秩序之柴上燃烧,也需要在混沌之风中起舞。)
这与父亲宇征所诠释的、那种近乎绝对的“低熵至上”理念,存在着微妙的差别。先驱似乎在强调,秩序是工具,是手段,而非目的本身。生命的真正意义,在于在秩序与混沌的张力间,找到一种动态的、充满创造力的平衡。
另一份关于“清理者”的记载更是让他深思:
“……清理者,非罚恶之鞭,乃衡之器。其抹除者,非‘恶’,乃‘失衡’。然,衡非静默,衡乃动中之稳。绝对之序,亦为一种失衡……”
(清理者,并非惩罚罪恶的鞭子,而是平衡的器具。它抹除的并非“邪恶”,而是“失衡”。然而,平衡并非死寂,平衡是动态中的稳定。绝对的秩序,本身也是一种失衡。)
宇尘回想起KL-7区那片被“净化”的焦土。理事会的做法,是否正是在追求一种“绝对的秩序”,从而陷入了先驱所警示的另一种“失衡”?
他调动起母亲赋予他的那种独特的感知力,尝试不去“阅读”这些文字,而是去“感受”这些记录背后残留的、属于先驱的“意念印记”。
刹那间,他仿佛被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意识碎片之海。他感知到一种宏大无比的、非人的悲悯,如同星辰注视着星云的诞生与消亡;他捕捉到一丝对“可能性”的极致珍视,仿佛每一个微弱的变量都是宇宙最珍贵的宝藏;他也感受到一种深沉的疲惫,源于在永恒尺度下维系平衡的艰巨……
这些感知混乱而庞杂,却与他内心对母亲理念的认同,以及对父亲道路的质疑,产生了强烈的共鸣。
就在他试图捕捉更多信息时,一段极其清晰、仿佛被刻意保存下来的“意识回响”,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,使用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,却能直接理解其意的古老语言:
“后来者……若见‘时之沙漏’倾斜……需知……‘心’之维度……乃终极之衡……”
时之沙漏!正是他在那个被“深熵”清除的信息节点最后看到的符号!
“心之维度”?这指的是什么?情感?意识?还是某种更本质的存在?
这段回响戛然而止,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。宇尘从那种玄妙的感知状态中脱离出来,发现自己仍坐在档案馆的分析室内,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
先驱的警告,母亲的理想,父亲的实践,“深熵”的引导……无数的线索开始交织。
“时之沙漏”似乎是一个关键符号,关联着某种宇宙级的平衡机制。而“心之维度”,则是维持这种平衡的最终钥匙?这听起来近乎玄学,但与母亲所探寻的“群体感知场”、与他自身觉醒的感知能力,却又隐隐呼应。
父亲宇征追求的是物理定律上的、可计算的低熵。
母亲李谨和先驱文明,似乎都在指向一种包含意识、情感、创造力在内的、更广义的“动态平衡”。
而“深熵”……他们自称“深熵”,是在信奉另一种以“混沌”为核心的法则吗?他们引导自己,是想利用自己来打破父亲建立的秩序,还是想借助自己来验证某种关于“心之维度”的猜想?
宇尘感到自己触及的真相边缘越来越广阔,但也越来越模糊。他不再是简单地选择站在父亲或母亲的阵营,而是被卷入了一个关乎宇宙本质、文明存续形态的、更加宏大而古老的命题之中。
他关闭了数据库,站起身。档案馆的灯光在他眼中似乎与往常不同,它们不再是纯粹秩序的光芒,而是蕴含着无数可能性光谱的、等待被解读的复杂信息。
先驱的低语仍在耳畔回响。他需要更多答案,而答案,或许不仅仅藏在故纸堆里,更藏在他接下来的行动中,藏在与“深熵”的下一次接触里,藏在……他自己不断成长的“心之维度”中。
(第二十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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