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历九年五月中旬,一骑浑身浴血、背插三枝箭矢的塘马,冲破北京城暮色,直抵紫禁城东华门。骑士用尽最后力气喊出“八百里加急!江南……江宁失陷!”便气绝坠马。这封来自漕运总督亢得时(已死于乱军)幕僚拼死带出的血书,如同一声惊天霹雳,在古老的燕京皇城炸响。
消息初传时,清廷上下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。
摄政王多尔衮在武英殿初闻此报,竟失手打翻了茶盏,霍然起身,厉声呵斥:“胡言乱语!江宁城高池深,哈哈木、管效忠皆宿将,兵马数万,岂能旦夕而下?必是南蛮子虚张声势,乱我军心!给我彻查,散播谣言者,凌迟处死!”
然而,坏消息接踵而至。先是江宁驻防八旗零星逃回的溃兵证实了城破,接着是常州、镇江、苏州等地如雪片般飞来的告急、求援甚至报丧文书。最后,连浙江巡抚萧起元、福建总督张存仁的紧急奏报也到了,均证实了南京易主、苏南糜烂的噩耗。
恐慌,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满洲亲贵、八旗权贵中蔓延。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初入关时的恐惧状态。江南,那是大清财赋所出之地,是稳定天下的基石!南京,那是前明陪都,政治意义非凡!如今竟被南明残部一举攻克?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南明气数未尽?意味着大清国运逆转?
朝会之上,往日不可一世的亲王贝勒们,此刻面如土色,窃窃私语。有人主张立即调集倾国之兵,南下征讨,以泰山压顶之势夺回江南;有人则悲观地认为,应稳固北方,甚至有人私下提及退守关外的可能性(尽管无人敢公开说出)。汉臣们则大多缄口不言,内心复杂,既有兔死狐悲之感,亦不乏暗中幸灾乐祸者。
年轻的顺治皇帝(时年十五岁)坐在龙椅上,脸色苍白,他能感受到脚下龙椅的晃动。他将目光投向御阶之下,真正掌控着这个帝国命运的皇叔父摄政王——多尔衮。
多尔衮的脸色铁青,胸膛剧烈起伏,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失败意味着什么。这不仅是一场军事上的惨败,更是对他摄政权威的致命挑战!朝中那些早已对他独揽大权不满的势力(如郑亲王济尔哈朗等),必然会借此发难。
“慌什么!”多尔衮猛地一拍御案,声如雷霆,压下了殿内的嘈杂。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群臣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:“天塌不下来!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,侥幸得逞!我大清立国,靠的是弓马骑射,是满洲勇士的赫赫武功!江南膏腴之地,岂容南明余孽长久盘踞?”
他迅速定下基调,展现其铁腕:
稳定人心,严控舆论: 下令封锁消息,严禁民间议论江南战事,违者重处。同时,对外宣称南京失守乃“守将不慎,为奸细所乘”,强调“王师不日南下,必犁庭扫穴”。
追查责任,以儆效尤: 尽管哈哈木、管效忠等已死,仍下旨革去其一切爵位,抄没家产,其家属发配宁古塔为奴。以此严厉惩罚,震慑朝野,表明绝不姑息败军之将的态度。
紧急备战,调兵遣将: 宣布全国进入战时状态。命令:
豫亲王多铎(此前在河南休整)为定国大将军,接替尼谌(此时已经病重),总统南下军务,火速前往山东济宁建立大本营,收拢溃兵,整军备战。
急调恭顺王孔有德部自湖广前线北返,汇合平南王尚可喜(时在广东)部分兵力,组成汉军旗主力兵团,听候多铎调遣。
传谕蒙古科尔沁、喀尔喀等部,抽调精骑,南下助战。
严令洪承畴(时任招抚南方总督,镇守长沙)稳固湖广防线,严防永历军西进,并伺机策应江东。
经济动员,保障后勤: 下令加征“剿饷”,摊派北方各省,并加紧从山东、河南、直隶征集粮草、民夫,通过运河、陆路运往南方前线。
退朝后,多尔衮独坐武英殿,殿内烛火摇曳,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。最初的暴怒过后,是深入骨髓的寒意。他意识到,那个名叫朱常沅的永历监国,已非吴下阿蒙。其麾下李元胤等将,用兵老辣,绝非寻常流寇可比。此次南征,绝非易事,甚至可能关乎国运。
“朱常沅……李元胤……”多尔衮喃喃自语,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,“也好,就让江南,成为尔等的葬身之地!孤要亲眼看你们,如何被八旗铁骑,踏为齑粉!”
然而,决心虽下,现实却无比严峻。清军主力分散各地,短时间内难以集结;新败之余,士气低落;更重要的是,赖以生存的江南漕运已断,北方粮饷压力巨大。一场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,已降临到这个立足未稳的王朝头上。北京城的这个夏天,注定在焦虑、恐慌和紧张的备战气氛中度过。
永历九年六月至七月,北京城的酷热,远不及清廷核心层内心的焦灼。南京失守、漕运断绝的后果开始显现。北方粮价飞涨,谣言四起,各地驻军因饷银拖欠而骚动渐起。摄政王多尔衮面临着自入关以来最严峻的统治危机。他深知,必须尽快夺回江南,至少是打通漕运,否则不等永历军打来,大清内部就可能先行崩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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