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历九年秋,南京城。秦淮河两岸的残柳挂着些许金黄的叶子,映衬着这座刚刚光复的故都。城内万家灯火,笙歌隐隐,市井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喧嚣与喜悦。自监国朱常沅御驾入驻以来,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。然而,坐落于城东原南京兵部衙门改建而成的“监国行在”内,气氛却与外面的欢庆格格不入,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江水。
夜已深,议事厅内烛火通明。朱常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面前宽大的楠木公案上,堆积如山的不是捷报,而是户部尚书严起恒、户部侍郎等人联名呈上的、墨迹未干的度支急疏。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墨臭和一种焦灼的气息。
户部尚书严起恒,这位面容清癯、一向以干练着称的老臣,此刻声音沙哑,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:“监国,北伐以来,我军连战连捷,克复江宁,底定苏常,武功之盛,旷古罕有。然……然府库……即将告罄了!”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详细禀报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账目:
“自去岁誓师东征,至今日止,大军耗饷已逾三百五十万两!这其中,将士稿赏三军、抚恤阵亡将士家属,便占去八十万两;打造、购置军械、舰船、火药,耗银近百万两;我水陆大军近二十万人马,人吃马嚼,民夫转运,每日耗费巨万,累计已逾一百七十万两。而如今,新复之苏、松、常、镇等府,监国仁德,为收民心,诏谕缮免本年钱粮,江南赋税大宗,一时无从征缴。可各项支出却倍增:归顺官员、降卒需俸禄饷银以安其心;各地城防、衙署、驿站需拨款修葺;流民需赈济……入不敷出,寅吃卯粮,行在太仓库存银,仅够支撑朝廷及驻跸兵马不足三月之需!”
朱常沅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,发出沉闷的嗒嗒声。光复南京时的意气风发,被这赤裸裸的数字击得粉碎。他何尝不知“大军未动,粮草先行”的道理?此前征战,多赖广西、湖广数年积蓄,以及攻克武昌、岳州时的缴获。但如今地盘急剧扩张,兵马迅速膨胀,坐吃山空,扩张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消化和产出的能力。这胜利的滋味,竟如此苦涩。
“苏松财赋,甲于天下,漕运盐税,素为朝廷命脉。如今已复,为何仍如此窘迫?”朱常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他需要更具体的答案。
严起恒面露难色,苦笑道:“监国明鉴。苏松财赋重地不假,然历经战乱,十室九空,民生凋敝,恢复生产非一日之功。缲免钱粮乃固本培元之仁政,万民称颂,然则,朝廷岁入之大宗,确然骤减。且……且新附之地,百废待兴,处处需钱,如无底之壑啊!更兼……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更兼各地镇将,催饷文书如雪片,已有军中怨言,谓‘将士浴血,不得饱饭’,长此以往,恐生变故!”
兵部尚书万元吉(历史上此时已死,此处剧情需要)在一旁补充,语气沉重:“监国,严尚书所言非虚。目下我朝控驭疆土,东至大海,西抵安庆,北临江淮,南括广西。水陆官军,连降卒、义师在内,已逾三十万众!每日人吃马嚼,便是天文数字。各镇总兵请饷文书,络绎不绝,臣……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倘若饷械不继,军心摇动,后果不堪设想!”
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。军事上的巨大成功,反而带来了空前庞大的财政压力。维持一个长期偏安西南的监国政权,骤然要支撑起覆盖东南半壁的庞大国家机器和三十万大军,其财政基础无疑是脆弱不堪的。
朱常沅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。驱除了清虏,却迎来了更棘手的难题——财源枯竭。
“加税?”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摁下。立足未稳,就盘剥百姓,无异于自毁长城,将民心拱手让出。
“发行宝钞?” 明末滥发纸币导致经济崩溃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。
“劝谕绅衿捐输?” 江南士绅态度微妙,强逼恐生事端,效果亦难料。
“诸卿,可有良策纾此困局?”朱常沅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,带着殷切的期望。
严起恒沉吟良久,奏道:“监国,当务之急,唯有开源节流,双管齐下。开源方面:一,速派清廉干员,整顿恢复两淮盐政,此乃利薮,须牢牢掌控;二,渐次恢复市舶司,管理与倭国、南洋的海贸,抽取关税;三,在已稳定地区,审慎恢复茶、丝、瓷等官营贸易。节流方面:一,汰汰冗兵,精简军队,老弱不堪战者,可转为屯田兵,且耕且守;二,裁撤元官,合并重叠衙署,减少俸禄支出;三,行在及各官府用度,务从节俭,以为天下先。”
朱常沅听罢,长叹一声,这皆是老成谋国之言,却远水难解近渴。“看来,也唯有如此了。严卿,此事由你总揽,会同户部、兵部,速拟详细章程呈报!元吉,整军经武、汰冗留精之事,你与元胤仔细商议,务必稳妥,万不可激起营啸!”
“臣等遵旨!”二人齐声应道。
会议散去,朱常沅独自留在空旷的议事厅内。窗外秋风萧瑟,卷起几片落叶。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。打天下易,治天下难。如今,这“治”字的第一步——钱粮,就成了横亘在中兴大业面前最现实、最紧迫的难关。一场没有硝烟、却同样残酷的经济战争,已然拉开序幕。而这场战争的胜负,或许将直接决定永历政权能走多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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