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历十二年的夏季,帝国的命运系于西南一隅。南京城浸泡在潮湿闷热的梅雨气息中,然而监国行在武英殿内的氛围,却比三九寒冬更为凛冽。来自云南前线的每一份塘报,都如同沉重的铅块,压在监国朱常沅与每一位核心辅臣的心头。晋王李定国在昆明城下血战数月,已是强弩之末;而平虏将军周谌率领的八千禁军精锐,正如一柄离鞘的利剑,劈开重重险阻,向着烽火连天的滇中之地艰难挺进。
七月初六,又一封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加急军报,由背插三翎的信使踉跄送入武英殿。朱常沅展开由内阁与兵部联署的节略,眉头瞬间锁死。军报详陈:周谌部在突破西洋江防线后,于宜良境内遭遇叛将王尚礼依托喀斯特地貌的层层伏击,虽苦战得脱,然伤亡不小,进军速度受阻;昆明方面,李定国虽借杨林之战暂挫清军锐气,然城中粮秣见底,火药匮乏,情势岌岌可危。
“监国,”兵部尚书万元吉须发微颤,声音沙哑,“周将军所部,已成疲兵,孤军深入,若不能及时抵达昆明与晋王会师,恐有……恐有倾覆之险。晋王处,已是油尽灯枯之局啊!” 话语中的绝望,几乎弥漫整个殿堂。
李元胤(已自湖广奉召返京议事)凝视图舆,沉声道:“元吉公所虑极是。然我湖广之兵,需扼守长江,防范虏酋尚可喜、耿继茂自粤北犯;广西兵马,亦需戒备广东,无力他顾。眼下之势,周谌将军已成孤军!唯有盼其能创造奇迹,突破最后阻截,与晋王会合,方有一线生机!”
监国妃沐涵悄然呈上一份密报,低语:“靖安司云南站最后传出的消息,清酋屯齐已获知我军援兵逼近,正调兵遣将,欲在昆明外围组织最后一道,也是最坚固的防线,主将疑为悍将线国安(由荆州抽调而来)。孙可望亦在其中献策,对我军动向颇为了解。”
朱常沅静默良久,目光如炬,扫过殿中重臣,最终定格在那幅巨大的西南舆图上,手指重重地点在昆明与周谌部预估位置之间那短短的一截距离上。这短短数百里,却关乎国运兴衰。
“传诏。”朱常沅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瞬间驱散了殿内的颓靡之气,“一,以六百里加急,严令广西巡抚封益、黔国公旧部,不惜一切代价,组织敢死之士,携轻便粮药,开辟山间秘径,设法接应、引导周谌部,并提供力所能及之补给。二,授周谌临机专断之权,遇阻扰之土司、山寨,可先抚后剿,必要时可许以重利,或施以雷霆,务必尽快打通道路。三,再拟旨嘉奖李定国及昆明守军,告知周谌已近,望其坚守待援。朝廷已在竭尽全力!”
他的命令,清晰地将战略重心定格在“不惜代价,促成会师”这六个字上。这已非单纯的军事调动,而是一场倾注了帝国最后气运的豪赌。
此时的云南腹地,周谌和他的将士们,正经历着建军以来最严峻的考验。自广南府入境后,他们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。叛徒孙可望对云南山川地理、关隘渡口了如指掌,清军在其指引下,防守极具针对性。
在宜良境内的九乡峡谷,周谌部遭遇了最惨烈的伏击。王尚礼率领的土司兵据守两侧险峰,滚木礌石如雨而下,弩箭从岩缝中密集射出。禁军虽装备精良,但在狭窄的谷地难以展开,顿时伤亡惨重。
“不要乱!火铳手仰射压制!刀盾手护住两翼!工兵清理道路!”周谌身先士卒,立于阵前,指挥若定。他看出敌军左翼一处悬崖有小路可攀,当即亲率三百最精锐的禁卫,口衔利刃,徒手攀岩,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敌军侧后,一举击溃了伏兵主力,方始脱困。此战虽胜,却折损了近千精锐,随军医官疲于奔命。
更大的考验来自补给。漫长的行军和连续战斗,使得携带的粮草消耗殆尽,火药也因频繁的战斗而锐减。沿途村寨多为清军劫掠一空,或因战火而十室九空。伤病员因缺医少药而不断减员。绝望的气氛开始悄然蔓延。
一日深夜,一名浑身是伤的广西明军哨探冒死闯入军营,带来了沐天波旧部指引的消息和少量救命粮食,并告知一条绕过清军重兵布防的昆阳、晋宁 的小路。周谌握着那份简陋的地图,如获至宝,这不仅是生路,更是希望!他立即重整队伍,丢弃部分重型装备,率军悄然转入山峦叠嶂之中。
与此同时,昆明攻防战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。清军主帅屯齐得到孙可望确报,知明援军已近,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攻。上百门红衣大炮持续轰击,昆明城墙多处坍塌,守军用人命填补缺口。小东门、南门 一带爆发惨烈巷战,双方逐屋争夺,尸骸塞巷。
晋王李定国数日不卸甲,亲临最危险处督战,须发戟张,目光如电,其身影已成为守军的精神支柱。一次清军突入瓮城,李定国率亲兵“晋字营”逆袭,手刃数十人,身被数创,血染征袍,硬生生将敌军赶出城外。沐天波 倾尽黔国公府库藏,甚至熔毁寺庙铜器以铸炮弹,组织百姓运送礌石、滚木,老弱妇孺皆登城助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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