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更棘手者,潮州临近郑成功 控制之闽南。近日有传言,郑氏 不满朝廷在潮州度田,恐影响其兵源(潮人多有投郑者)及走私渠道。已有不明身份之人散布谣言,称‘延平王不日将提兵来潮,保境安民’。致使民间疑惧更深,清查之事,寸步难行。”
郭之奇的奏报,揭示了在宗族 与海商 势力盘根错节、且靠近郑成功 势力范围的地区,推行度田面临的软抵抗、利益捆绑与外部威胁。
三份奏报念毕,殿内一片死寂。万元吉、沈廷扬等人面色铁青,李元胤眉头紧锁,王应华、陈邦彦等人则神色复杂。
“好,好啊。”朱常沅忽然轻笑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冰冷,“诡寄、军田、胥吏、谣言、军阀、宗族、海商、外藩……这八座大山,倒是给孤凑齐了。看来,这大明的天,不是被清虏 捅破的,是被自己人,用这些诡计、特权、贪欲 一点点蛀空的!”
他猛地将手中镇纸按在案上,目光如寒冰扫过众臣:“说!都说说!该如何应对?!蒋臣、张肯堂、郭之奇,皆孤所选之能臣。然月余以来,非但寸功未立,反陷泥沼,举步维艰!是孤用错了人,还是这‘度田清税’根本就行不通?!”
“监国息怒!”沈廷扬出列,躬身道,“非是三位大人无能,实是积弊太深,阻力太大!臣当初力主度田,亦知艰难,却未料如此棘手。如今看来,非有非常之决心,施非常之手段,恐难破局。”
李元胤沉声道:“监国,蒋臣所奏四难,尤以军田 与新附将领 之田产事最为紧迫。此非文牍往来可解。臣以为,当特事特办,明示强硬。可请监国颁下严旨,凡卫所军田,由兵部会同地方、五军都督府遣员重新勘界,侵占民田者,限期退还,违者严参;有功将士 新占之田,许其报备为业,但需按则起科,可酌情减免一至二年,以示体恤。此旨需明确,并请监国授权蒋臣,可请调当地驻军 弹压闹事、阻挠丈量者,抓捕散布谣言之首恶。江西巡抚 处,亦需严令其配合,不得推诿。”
王应华出列,语气谨慎:“李公所言,自是在理。然士绅诡寄、胥吏舞弊、宗族掣肘,非武力可速决。尤以潮州 宗族、海商之事,牵涉甚广。臣仍主怀柔、分化 之策。对大宗族,可否承认其部分公产(如祭田、学田)的免税 或低税 特权,换取其配合清丈私田?对海商,可示以恩惠,许诺如实报税者,其海贸 将受朝廷保护,甚至给予市舶优惠。郑成功 之疑虑,或可遣使沟通,申明度田仅为整理赋税,与兵源、走私无涉,或可稍安其心。”
陈邦彦亦道:“监国,如今三地皆遇阻,显见操之过急。不若暂缓全面清丈,全力推行自首免罚 之诏,延长自首期限,并派重臣赴各地,宣慰解释,澄清谣言。待人心稍定,再行丈量。试点 之期,亦可奏请延长。”
朱常沅听着,手指在御案上轻敲,目光投向沐涵:“沐妃,靖安司有何发现?”
沐涵起身,声音清冷:“回监国,据各地线报,三地阻力,背后确有串联 迹象。南昌 生员熊开元 等人,与南直隶 部分复社 遗老、在野士绅书信往来频繁,议论朝政,对度田颇多非议。潮州 海商,近期与厦门 郑氏商馆接触增多。延平 尚之信部将,虽未与他处明显串联,但其内部对朝廷政策怨言颇多,镇闽将军府 对张肯堂之命,阳奉阴违,恐非长久之计。”
她顿了顿,又道:“然亦有不同。南昌 底层胥吏、部分贫苦农户,对清丈暗怀期待,希冀能厘清田亩,减轻不公。潮州 一些小姓、佃户,亦对大宗族把持田产、逃避赋役心怀不满。延平 流民、疍户,则更希望获得合法身份与土地。阻力 在上,在豪强;潜在之助力 或在下,在小民。只是目前,下情难以上达,小民 惧于豪强威势,不敢发声,亦无人为之代言。”
沐涵的情报,点出了反对势力的串联与潜在的民间支持力量,以及上下隔绝的问题。
朱常沅闭上眼,沉思良久。殿中只闻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。当那深邃的眼眸再次睁开时,其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。
“诸卿所言,皆有道理。然病重需用猛药,顽疾当施重典。一味怀柔缓进,痼疾只会深入骨髓!”他站起身,一字一句,如同钉锤敲入金石:
“传孤令旨!”
“第一,蒋臣 处:加蒋臣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,赐王命旗牌,准其行文江西巡抚衙门,请调南昌标营兵丁一哨,弹压 阻挠丈量、散布谣言之首恶!熊开元 等生员,革去功名,锁拿解京,交国子监、都察院 议处!其所隐占之田,限期内不自首者,一律没官,可酌量分与无地贫民 或有功士卒!南昌卫、赣州卫军田,依李公(元胤)所议,限期清退侵田,违者,该管军官一体参劾治罪!着江西巡抚 全力配合,有推诿掣肘者,蒋臣 可据实参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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