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统制,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”刘忠私下对陈鹏诉苦,“儿郎们练得苦,可这肚子半饱,身子冻着,手里家什不趁手,长久下去,怕生怨气,也练不出真本事。”
陈鹏沉默良久,只道:“我已再次行文兵部、户部催请。然远水难解近渴。刘统领,训练不可松,但可稍减体力耗费,多练阵法配合、旗号识别。告诉儿郎们,朝廷有难处,但不会忘了他们。先把架子扎稳,把规矩刻进骨头里!”
更大的压力,则来自大营之外。孝陵卫并非与世隔绝的孤岛。左近便是南京神策卫、孝陵卫等多个旧军卫所的营地。御营新军待遇优厚(虽实际打了折扣)、器械相对精良、训练严苛古怪,早已引来四方瞩目与无数暗中的窥探、讥讽乃至敌意。旧军体系中,吃空饷、役使军卒、训练废弛乃是常态。新军的存在,如同一面镜子,映照出他们的不堪,更隐隐威胁到他们赖以生存的旧有秩序和利益。
一日傍晚,几名神策卫的军余在营外不远处的酒肆喝得酩酊大醉,勾肩搭背行至新军大营辕门外,冲着挺立如松的哨兵高声笑骂:
“哟呵!看看,这就是‘监国亲军’,跟木头桩子似的戳着,冻傻了吧?”
“听说顿顿有干饭,晌午还见油腥?呸!怕是银子都进了当官的腰包,给你们喝刷锅水吧!”
“练的什么玩意儿?走走站站,摔摔打打,鞑子铁骑冲过来,尿裤子都找不着地方!”
“还火铳?那玩意儿晴天怕潮,雨天怕湿,放得慢了炸自己手!爷爷们在辽东砍鞑子的时候,这玩意儿还不如烧火棍好使!”
污言秽语随风飘入营内。许多正在用餐或休息的士卒听得清清楚楚,许多人气得脸色涨红,拳头捏得咯咯响,更有血性旺的年轻士卒腾地站起,就要往外冲。顾炎带着训导员竭力弹压,反复强调军纪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骚动平息。但那种被轻视、被侮辱的怒火,如同毒刺,深深扎进了许多年轻士卒的心里。校场上的皮鞭棍棒能训练他们的肢体,却难以立刻磨平这种源自出身和境遇的屈辱与愤懑。
消息很快通过顾炎的渠道报至陈鹏,又由陈鹏写成密报,送入宫中。
文华殿东暖阁,朱常沅在灯下仔细阅读陈鹏的密报,上面详述了训练进展、内部问题、物资困难及旧军挑衅之事。他看完,将奏报轻轻放下,看向侍立一旁的李元胤、沈廷扬和沐涵。
“陈鹏所请增拨冬衣、粮米、火药之事,沈卿,户部、工部还能挤出多少?”朱常沅问。
沈廷扬面露难色:“监国,郑彩带回的银货,大半已指定用途,或已拨付。新军专款五万两,首期用度已颇巨。冬衣、粮米,臣可再严令仓场、织造衙门,从别处匀调一些,然数量有限,且需时日。火药一项,工部军器局产量本就不足,各处都要,实难骤增。”
朱常沅沉默片刻,道:“告诉陈鹏,孤知他艰难。冬衣粮米,孤会着内帑先拨一笔银子,购买厚布、棉花,让士卒妇孺自行缝补加厚,或向民间商人订购一批。粮食,从孤与行在的用度里,先勾出一部分,务必让新军士卒每日能见干饭、有点油星。火药……让工部将其他不太紧要的用途暂缓,优先供给新军锐士队实弹训练,至少每日每人五发之数,必须保证!告诉陈鹏,物资孤来想办法,但训练绝不能因外界干扰而废弛!至于旧军挑衅……”
他目光转冷:“凌义渠。”
“臣在。”凌义渠应道。
“通政巡访司,加强对京营、各卫所军官,尤其是与神策卫往来密切者的监察。凡有克扣军饷、役占军卒、训练荒废实证者,不必声张,密报于孤。至于那些醉酒滋事、辱骂新军之人……”朱常沅顿了顿,“不必直接抓捕,以免激化矛盾。但可让五城兵马司,以‘酗酒闹事,有碍观瞻’为由,拘拿那几个为首的军余,当众杖责,以儆效尤。记住,理由是治安,非关新旧军之争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凌义渠心领神会。
“沐妃,”朱常沅看向沐涵,“旧军体系对此不满,背后恐有人推波助澜。靖安司需留意,是否有朝中官员、勋贵,或与北边、厦门有关联之人,在暗中散播对新军不利的言论,或挑拨新旧军关系。尤其是刘世勋等人,在营内营外,与何人接触,说了什么,需留意。”
“是。”
部署完毕,朱常沅轻轻吁了口气,目光重新落回陈鹏的密报上,手指在“士卒受辱,群情激愤”几字上轻轻敲击。“受辱而愤,是血性。然血性需引导,化为训练之狠,纪律之严,而非内耗之斗。”他提笔,在密报末尾批下八字:“惕厉自强,行胜于言。” 想了想,又加了一句:“可于营中,设‘较技擂’,旬日一比,优胜者赏。”
他深知,此刻任何对旧军体系的激烈报复,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冲突,正中某些人下怀。新军的尊严,无法靠他人赐予,也无法靠一时血气之争赢得,最终只能靠日复一日的严苛打磨,靠未来实打实的战绩来说话。设立“较技擂”,既能激发士卒好胜心,将内部怨气转化为竞争动力,也能在可控范围内展示训练成果,稍平屈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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