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历十八年冬月,当南京的寒气刚刚凝结,孝陵卫新军大营的晨操号角还在霜天中回荡之际,一份来自数千里外、经由多条隐秘信道相互印证、最终由靖安司拼合研判的紧急密报,在深夜被送至文华殿。密报的核心,并非某地陷落或某场大战的胜负,而是关于四川那个令人不安的阴影——平西王吴三桂——及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。
“臣靖安司指挥使沐涵属下谨奏监国:综合四川、湖广、云南多方线报,盘踞建昌、嘉定、叙州等地之虏酋吴三桂,近期确有异常动向。其一,其麾下兵马操练较往常更为频繁,尤其马队与火器营调动集结迹象明显,建昌大营粮秣囤积持续增加。其二,吴部多批信使秘密南下,其行踪虽难以完全掌握,然其中至少两股,经我潜伏眼线冒死追踪,大致方向分别指向滇东曲靖(虏将屯奇控制区)与滇西保山一带(孙可望余部活动区域)。其三,川滇边境,特别是建昌以南、金沙江以北之要隘哨卡,吴军巡防力度陡增,盘查极严,似有封锁消息、控制通道之意。”
“然,”密报笔锋一转,显出情报工作的审慎,“截至目前,未侦获吴三桂大军明确开拔南下的确证。其频繁操练与调动,亦可解释为寻常秋操或应对夔东十三家等残明义师之袭扰。与滇省势力之秘密联络,目的未明,或为威慑,或为诱降,或为情报交换,未必即刻导向大规模联合军事行动。”
“唯可确认者,”沐涵在看完密报最后总结道,“吴三桂在川南之存在,如同一把悬于滇省头顶、未完全落下的利刃。其任何异动,无论最终意图为何,均已对云南各方势力之心志产生微妙而持续之压力。孙可望余部、虏将屯奇乃至滇中部分土司,近日活动皆有异常,或加强戒备,或频繁互遣使者,显是因应蜀中压力所致。滇省本已脆弱之平衡,恐因吴三桂之阴影而更趋动荡。臣已严令各线加倍留意,一有确证,即刻再报。”
这封密报没有“十万火急”的字样,但其冷静剖析背后隐含的危机,却让武英殿内的空气瞬间凝重。朱常沅放下密报,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。他看向被紧急召来的李元胤、沈廷扬、凌义渠,以及刚刚呈报的沐涵。
“吴三桂这把刀,清廷握在手里,一直引而不发。”朱常沅缓缓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,“如今刀身微震,寒光隐现,未必立刻就要劈下,却足以让刀锋所指之处,人人自危,阵脚自乱。沐妃所报,关键不在吴三桂是否立刻南下,而在于他此刻 的举动,已足以扰动滇池之水。”
李元胤眉头紧锁:“监国所言极是。吴三桂在四川坐拥精兵,虎视眈眈,其存在本身便是最大的威胁。吴三桂只需稍示以兵威,或暗通款曲,许以空头诺言,便足以令这些墙头草心思活络,甚至铤而走险,以求在变局中谋取更大利益。滇省内部若因此生变,或相互猜忌攻伐,则无需吴三桂真个提兵南下,云南已自乱矣!”
沈廷扬忧心道:“更可虑者,此消息一旦为外界所知,或经有心人渲染传播,必致人心惶惶。南京城内,那些本就对朝廷能否稳固西南缺乏信心者,必借此生事。新军初练,最忌流言动摇军心。且朝廷财政本就左支右绌,若因蜀中异动而需额外加强湖广、贵州防务,或增援云南,这钱粮……”
凌义渠接道:“通政巡访司近日已察觉,市井间关于西南的流言有增多迹象,虽多荒诞不经,然传播甚广。若吴三桂异动消息扩散,恐难遏制。是否需严控消息?”
朱常沅沉默片刻,摇了摇头:“堵不如疏。吴三桂在四川,非一日之事。其练兵积粮,天下皆知。刻意隐瞒其异动,反易授人以柄,引发更大猜疑。关键在于,朝廷如何定调,如何引导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舆图前,目光扫过四川、云南、湖广、贵州:“吴三桂不动,其威胁便在。其微动,则压力骤增。朝廷应对,不在被动猜测其意图,而在主动化解其可能造成的冲击,稳固我方阵脚。”
“李卿,”他看向李元胤,“以兵部名义,行 文 李 定 国、 沐 天 波, 将 靖 安 司 所 获 情 报 如 实 通 报, 着 其 密 切 关 注 滇 省 内 部, 尤 其 是 与 孙 可 望 余 部、 屯 奇 等 接 壤 或 关 系 密 切 之 土 司、 将 领 动 向。 授 予 其 便 宜 行 事 之 权, 对 首 鼠 两 端、 暗 通 款 曲 者, 可先行 控 制 或 慑 服, 必 要 时 可 先 斩 后 奏, 务 求 将 隐 患 扼 杀 于 萌 芽。 同 时, 行 文 湖 广和贵州巡抚, 令 其 加 强 戒 备, 但 暂 不 做 大 规 模 调 动, 以 免 示 敌 以 弱, 反 引 猜 测。”
“沈卿,”他又看向沈廷扬,“从 海 贸 进 项 中, 拨 出 一 笔 机 动 款 项, 不 必 对 外 声 张, 但 需 确 保 湖 广、 贵州 前 线 及 云 南 方 面, 若 有 突 发 急 需, 能 立 刻 支 应。 另, 可 以 ‘ 常 规 补 给’ 名 义, 向 云 南 增 发 一 批 火 药、 箭 矢、 伤 药, 数 量 不 必 突 兀, 但 要 及 时 送 达。 物 资 本 身 固 然 重 要, 更 重 要 的 是 传 递 朝 廷 稳 定 支 持 的 信 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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