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日后,赤水流域风调雨顺,河水清浅,鱼虾复游。
连日来久旱的田地被春雨润透,农人扶犁下种,脸上终于有了笑意。
官府不得不发布公告,承认所谓“蛟患”纯属赵万金为垄断盐运而蓄意造谣,蛊惑百姓、构陷义士,罪不容诛。
赵万金被枷锁加身,押解入京受审。
沿途所过州县,百姓闻讯蜂拥而出,掷石唾骂,烂菜叶糊了他满头满脸。
昔日八抬大轿、前呼后拥的盐商巨贾,如今蜷缩在囚车之中,面如死灰,再无半分威风。
至临溪镇外,一群曾遭其家丁驱逐的渔民怒不可遏,趁夜放火,将其宅邸烧成废墟。
烈焰冲天三日不灭,焦木残瓦间,竟有人拍手称快,说这是“天雷未尽之罚”。
而在这片沸腾的民心之上,苏锦瑟却已悄然落子。
她在临溪镇中心立起一座青石碑,高一丈二尺,碑文由她亲笔撰写,字字端庄沉稳:“赤水清平,赖有义士顾公夜白守土安民。”末尾落款非官非爵,只一行小字——“百姓共立”。
碑成当日,鼓乐齐鸣,香火缭绕。
数百渔民自发前来祭拜,供上鲜鱼、米酒、草编花环。
更有孩童跪于碑前,磕头哭喊:“顾爷爷救了我们的河!”
更令人震动的是,苏锦瑟在碑侧设下“祈愿廊”——竹棚搭就,红绸悬灯,凡捐粮十石以上者,可请苏娘子为其先祖编一段“德泽流芳”皮影短剧,在每月初一的“光明戏会”上公演。
消息如风传遍三郡八县。
不过五日,各地豪族纷至沓来。
马蹄踏碎晨霜,车队绵延数里。
李员外从百里之外赶来,跪在廊前涕泪横流:“只求让我祖父出现在《孤棺侠影》续集里说一句‘曾赠剑客一壶酒’!”言罢叩首不止,额头磕出血痕。
王氏家族更是豪掷百亩良田,只愿族谱能添一句“曾助龙子归渊”。
连邻州一位退隐的老尚书都遣子送礼,求将亡妻写进下一出戏,名为《月下授伞记》,说是“让她在光影里活一日,胜过坟前烧千纸”。
苏锦瑟一一含笑应允,温言细语,姿态谦卑如邻家女子。
她亲手登记名册,抚慰老者,抱起孩童,仿佛真是那慈悲济世的民间艺人。
可当夜深人静,她独坐灯下,指尖轻点明单,眸光却冷得如寒潭映月。
“张氏,去年冬曾收留流民三十户;刘家,资助老兵请愿赴京申冤;胡舟子一族,全程护送难民过江……这些,记入‘星火册’。”
她低声吩咐身旁的小豆子,“至于那些平日欺压乡里、今日才来投机的,通通打入‘浮萍簿’,往后但凡需要替罪羊,先拿他们开刀。”
小豆子缩着脖子点头,心里却早已明白:这位苏娘子,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。
她用光影织梦,用人心筑城,不动刀兵,便已在无形中布下一张天罗地网。
第三日,林捕头风尘仆仆归来,靴底沾泥,眉宇凝重。
他四顾无人,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,递到苏锦瑟手中:“赵府最深处暗格搜出的,火漆封口,印纹是相府独有的云鹤衔书图。”
苏锦瑟拆信不语,目光扫过纸上几行墨字,唇角缓缓扬起,似笑非笑。
“沈相嘱:勿使背棺人声望过三州。”
她轻轻念出这一句,声音极轻,却像一把冰刃划破寂静。
窗外风吹烛影,摇曳不定。
她盯着那“三州”二字,忽然低笑出声,笑声渐转凌厉,最终化作一声冷笑:“怕了?”
她站起身,将信纸投入烛火,看着它卷边、发黑、化为灰蝶飞舞。
“那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四海皆知。”
夜更深了。
她立于院中,仰望星空。
北斗斜挂,银河如练。
远处河畔,一道孤影伫立崖边,黑袍猎猎,肩上长棺沉沉。
那人未曾回头,却似感知到了她的注视,微微颔首。
苏锦瑟望着那身影,眸光微动,仿佛看见一颗星子正自幽冥升起,即将照亮整个江湖的黑夜。
风起于青萍之末,浪成于微澜之间。
而她的棋局,才刚刚开始。
夜色如墨,临溪镇外的破庙残垣断壁间,风穿梁柱,呜咽如诉。
顾夜白立于阶前,黑袍裹身,肩上那口沉沉重棺仿佛压着十年冤魂。
他未曾动,却已有杀气自骨缝中渗出,无声蔓延。
苏锦瑟站在檐下阴影里,指尖捻着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,目光却死死锁在那块递来的雕花木匾上——铁脊令。
老者蒙面拄拐,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:“老朽……曾是玄甲营军医。十年前,那一夜血洗军营,我藏尸堆三日才逃出生天。这令牌上,刻着三百七十二个名字,每一个,都是为国战死却被抹去忠烈的英魂。”他双膝一软,叩首在地,颤巍巍将木匾高举过顶,“少将军……我们等了十年。”
“少将军?”
苏锦瑟眸光一凝,呼吸微滞。
她悄然侧目,看向顾夜白——那个一贯沉默如石的男人,此刻竟罕见地伸手,接过了那块斑驳木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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