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初透,铁旗台上的残烛尚未熄灭,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余波未平。
百姓的声浪一夜未歇,沿坡垒火,口口相传着“苏锦瑟三破伪证”的传说。
而今日清晨,六派联合发布檄文,宣称“会审继续,以正视听”,由墨竹书院山长陆明章亲自主理。
高台重设,旌旗肃立,比昨日更显森严。
铁笔翁端坐于侧案之后,须发如霜,手中狼毫笔悬于宣纸之上,仿佛一杆审判之秤,只待落下定论。
他眼神沉静,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——昨夜那封血书被当场揭穿,连他都险些记下“顾夜白伏罪”四字。
若真落笔成案,便是千古污名。
今日,陆明章不再假手他人。
他亲自执言,声音低缓却极具压迫:“民间评榜,蚁聚成灾;流言蛊众,蚁鸣乱道。此风不刹,江湖将无序!”
苏锦瑟立于台心,素衣依旧,发未束,眉未描。
她没有立刻回应,反而缓缓吸了一口气,像是在品味这清晨寒风中的每一缕气息。
她的目光掠过陆明章,落在铁笔翁笔尖上那一滴将坠未坠的墨珠。
她在等。
等一个机会,等一句话,等一颗种子落入人心的裂缝。
然后,她开口了。
“你说……蚁鸣乱道?”
她语速极慢,一字一顿,唇形开合清晰如刻。
“可曾听过——临死之人喊的名字?”
话音落下,她轻轻挥手。
角落里,石匠老耿佝偻着背走上台来,肩扛一块玄青石板,足有百斤重。
他放下石板时,掌心裂口渗血,却毫不在意。
“这是沧州王寡妇托我刻的。”老耿沙哑着嗓子,“她儿子中了七煞门毒镖,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——‘阿烬哥哥没逃’。”
全场骤然一静。
苏锦瑟走近石板,指尖抚过那深深凿入的五字。
她转头望向陆明章,声音轻得像雪落屋檐:“您说蚁鸣无义,可一个将死的孩子,为何拼尽最后一口气,也要替一个人正名?”
陆明章脸色微变,喉结动了动,终究未语。
台下已有弟子低声议论:“我记得……那是孤棺党连夜送药,才拖了三天命。”
“那孩子家里穷得连棺材都买不起,是谁安葬的?”
“是那个背棺人亲手埋的。”
这些声音细碎如雨,却汇成暗流,悄然冲刷着高台上的“定论”。
苏锦瑟知道,人心一旦松动,便再难封锁。
她继续说着,每一句都刻意放缓,停顿三息,让唇形完整展现。
她说江湖不该由几家说了算,说声望不该是权贵手中的骰子,说真正的道义不在榜单之上,而在万民口中。
她不知道的是,在旁听席最偏僻的角落,一个瘦小身影正紧盯着她的嘴。
小铃铛跪坐在蒲团上,双手藏于袖中,炭条在粗纸上飞速滑动。
她听不见声音,但从幼年起,她便靠读唇学会了千言万语。
父亲曾是“清流榜”上有名的游侠,因得罪世家被除名,最终饿死街头。
临终前,他只留下一句话:“记住谁说了谎。”
所以她来了。不是为看热闹,而是为记下每一个字。
此刻,她的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控辩之词,每一道笔画都带着恨与痛的重量。
忽然,后台一阵骚动。
一名药僮模样的少年端着药盘欲上前,却被断眉刘一把擒住。
那汉子本是边关斥候,眼利如鹰,早察觉此人步伐虚浮、气息紊乱。
一搜身,竟从袖中抖出一瓶“静音散”——专伤声带,服之则终生喑哑,再不能言。
苏锦瑟接过药瓶,拔开塞子嗅了嗅,眸光骤冷。
“好手段。”她冷笑,“不杀我,却要让我闭嘴。不止是我,所有为我说话的人,你们都想让他们永远沉默。”
她当众将药瓶置于证物台,直指天机阁席位: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‘正道’?证据败露,便转而毁人之声?”
铁笔翁低头记录,笔尖微顿。
原拟批注“苏氏狡辩,煽情惑众”八字,他提笔划去,换作一句平静却沉重的话:“呈药一瓶,疑涉禁药,来源待查。”
就在这时,苏锦瑟忽觉背后寒意一闪。
她不动声色地侧目一瞥——只见方才那伪装药僮的男子虽已被押下,但其袖口内侧,竟绣着半枚残羽纹样。
白羽生。
那个十年前覆灭的刺客组织,据说早已烟消云散。
可如今,他们的残党竟潜入会审现场,只为让她失声?
她眸底寒光掠过,却未声张。有些事,现在还不能说破。
她缓缓收回视线,重新望向陆明章,语气平淡如水:“您刚才说,民间评榜是蚁鸣乱道?可我倒觉得——”
她顿了顿,唇角忽地扬起一抹极淡的笑。
“有时候,最响的声音,恰恰来自那些从来没人听见的地方。”
风拂过铁旗台,吹动她的长发,也吹动了无数双眼睛里的火光。
而就在此刻,陆明章缓缓起身,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画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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