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荒镇的残瓦断壁上,溅起白茫茫的水雾,仿佛整座影市都被裹进了一只沸腾的大锅。
风卷着闪电劈开夜幕,照亮了四野高耸的箭楼——执法队已封锁所有要道,铁甲森然,弓弩上弦,箭簇泛着幽蓝寒光,显然淬了毒。
裴文渊立于高坡之上,玄袍猎猎,玉冠束发,眉目温润如画中儒生,唯有那双眼睛,冷得像埋了十年的冰尸。
他望着远处那一片倔强亮起的灯海,唇角缓缓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。
“烧了那片灯海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穿透雨幕,清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,“让天下知道,谁才是执笔之人!”
刹那间,火矢腾空而起,数百支燃烧的箭矢划破长空,拖着赤红尾焰,如流星坠落般直扑影市灯笼阵!
然而——
火焰尚未触及灯罩,竟诡异地自行熄灭!
不是被雨水浇灭,而是……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了火种。
灯笼非但未燃,反而在熄火瞬间爆发出一阵诡异光芒,玻璃表面浮现出扭曲晃动的人影:有披枷戴锁的老者、有血流满面的妇人、有伏尸街头的少年……一张张面孔狰狞又哀恸,宛如万千冤魂列阵而出,在风雨中无声嘶吼。
沙晶粉混入灯油,遇火即封光成影——这是苏锦瑟早在三日前便布下的局。
她不要这光照明,她要它映罪。
“那是……昭水屠村的死者!”有人惊叫。
“还有去年被诬通敌的林家全家!他们临死前就是这个样子!”
人群骚动,恐惧与震撼交织。
那些本该沉默的亡魂,此刻竟借灯火显形,控诉人间不公。
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一瞬,中央灯柱之上,一道纤细身影缓缓升起。
苏锦瑟立于千灯之巅,素裙翻飞,竹簪挑月,手中琉璃灯缓缓旋转,灯芯内似有星河流转。
她不再操纵皮影,也不设戏台,只是轻轻抬手,一声令下:
“诵《民声录》。”
小篾儿与花脸阿七立刻跪坐案前,捧起一卷由百姓血书汇编而成的册子,齐声朗读:
“第一条——昭水忠魂案平反,追谥武毅侯!”
每念一字,一盏灯灭;每落一音,另一处暗巷、屋檐、桥底,便有一盏更亮的灯骤然点亮!
光,此起彼伏,连绵不绝,如同大地睁眼。
千人应和,万人共鸣。
原本躲在棚下的百姓纷纷走出,点燃随身携带的小灯,高举过头,齐声呐喊:
“顾将军清白!天机阁造假!”
声浪如潮,撞碎雷鸣,穿透雨幕,震得山石滚落,连执法队的战马都惊得前蹄腾空,嘶鸣不止。
裴文渊脸色终于变了。
他握紧缰绳,指节发白,眼神第一次掠过一丝动摇。
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对跳梁小丑的清剿,可眼下这场面,已非刀剑所能压制——人心一旦被点燃,比火矢更烈,比雷霆更猛。
而就在这时,一道黑影自影市深处缓步踏出。
顾夜白解下肩上扁担,抽出其中暗藏的长剑,剑未出鞘,仅以藤条缠臂为护,一步步走向敌阵。
他不奔袭,不挑衅,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高坡上的裴文渊。
他只是走到运粮车队前,手腕轻抖,一剑劈开最前方那辆大车的辕木。
轰然一声,车厢崩裂,数十只信鸽振翅冲天,羽翼拍打雨帘,迅速没入漆黑夜空。
每一只翅下,皆绑着一枚微型皮影卷——不足指甲盖大小,却精雕细琢,画面正是《昭水殇》最核心一幕:玄甲军奉命死守边关,却被朝廷密诏召回,途中遭伏,全军覆没,唯余一少年背棺逃出生天。
这是浓缩的真相,是能自己走路的故事。
夜猫子早已候在一旁,眼中燃着近乎狂热的光。
顾夜白将最后一卷交到他手中,声音低沉如地底暗河:
“送去三十里内所有客栈、茶棚、赌坊。”
少年用力点头。
“不用人讲。”顾夜白望了一眼漫天风雨,眸光冷冽,“让灯自己说话。”
与此同时,苏锦瑟站在灯柱顶端,目光掠过沸腾的民意、溃退的执法军、以及那仍在死死盯着她的裴文渊。
她忽然笑了,笑得极轻,却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掌控感。
因为真正的榜单,从来不在天机阁的纸上,而在千灯照耀之下,在万人口中传唱,在每一盏不肯熄灭的灯里。
雨势渐歇,东方微白。
可没人注意到,从影市飞出的那些信鸽,正穿越晨雾,悄然降落在一座座城镇的屋檐、旗杆、井栏之上。
也没有人察觉,某些客栈后院的说书先生昨夜突然焚毁旧本,今晨开席第一句竟是:“话说当年,有一位将军,背着一口棺,走过了整个乱世……”
更无人知晓,某处地下赌坊昨夜悄悄撤下“顾夜白首级悬赏”,新盘口正在悄悄拟定——
但这一切,还无人知晓。三日后,风未止,火已燎原。
最初只是零星几处异动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